到沈阳，请到沈阳站站站
夏秋之交，南方的高温仍在持续，华“夏”边缘，沈阳的夏日已经告一段落了。反差之下，很多人会抱着避暑的心态来东北游玩，到了高峰期，几处热门打卡景点常常人满为患，比如最有特色的盛京故宫和大帅府：前者是我国唯二现存皇家宫殿建筑群，相比北京故宫，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和“民族风”；后者则是东北军阀张作霖和张学良的府邸，在单田芳的评书里，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彩段落就发生在这座宅子里：据说只要在沈阳的公园里走上五分钟，就会路过一个衬衫里别着收音机、外放单田芳评书的大爷。
但对硬核旅游爱好者来说，景区里的其他游客是必须嫌弃的：除了参观帝王将相的故居，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样值得体验（关于沈阳传统城区，参见拙作《 陪都的自我修养：盛京古城的“规矩”与“方圆”》）。这里必须强调一下，笔者既不熟悉沈阳的吃吃吃文化（比如撸串烧烤场所或夜市），也不了解本地的网红打卡店，然而还是斗胆写这篇介绍沈阳的文章，初衷在于自己对历史建筑及城市规划领域的兴趣。伴随清末民初的半殖民化进程，沈阳城的外观与脉络在二十世纪初迎来过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沈阳站周边地区，其内部纹理至今清晰可见。作为“低调的天然景点”，那些恢弘的车站、楼宇与街道路网设计不但早已融入本地市民的日常生活，甚至还不要门票，顺路到沈阳站附近站站，还不是美滋滋？
结合沈阳城市规划进程与本地近代史，本文试图简单整理沈阳站（旧称“南站” [1]）及中山广场周边历史建筑及城市规划印迹。在这方面，专业研究已有很多，但科普文章还比较少，作为沈阳人民，笔者好读书、但不求甚解，好写字、但一写就没完，学过一点城市规划的皮毛，就有了这篇。不过有言在先，对历史、建筑或城市规划等主题缺乏兴趣者，阅读本文期间可能会产生强烈不适感，并伴有虚汗、头晕、红疹等过敏反应，勿谓言之不预也。
千代田小学的初中生与南满铁路
那是二十一世纪初，世界各地还弥漫着千禧年的喜悦，一个小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北育才中学。怀着激动的心情，他在开学前骑着新买的自行车来到校门口，看到了一座古朴的三层小楼——
当时，他只知道这是日本人盖的楼，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千代田小学的教学楼。那么，日本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建学校呢？
笔者尽量不扯太远，但大家肯定还记得一百多年前的事吧……就是历史课本上的甲午海战（1894-1895），战败后，中日曾交涉过一则“割让辽东”的条款：
但因为触犯了俄、法、德的在华利益，日本人的野心引发了欧洲列强的外交干涉，最终迫使日本放弃对辽东的领土企图（但依然吞并了台湾），史称“三国干涉还辽”事件。次年，居功自傲的沙俄与清廷签订了《中俄密约》，本意是为了共同抵御日本在东亚地区的扩张野心，但主要还是体现了我方的让步，其中就包括俄国在东北修筑铁路的权利 [2]。
因为是大清国东北地区的铁路，所以简称东清铁路，又叫中国东省铁路，简称“中东路”（跟中东地区没关系）。这段铁路大概呈丁字形，西起满洲里，东至中俄边境绥芬河，南抵大连旅顺港，交叉点是新兴城市哈尔滨，当然，长春也是这条铁路的直接产物。
遗憾的是，俄国人刚栽完中东铁路的树（1903年7月全线通车），日本人就来乘凉了：在次年爆发的日俄战争中（其中规模最大的会战就发生在沈阳，史称“奉天会战”），战败的俄国人被迫把长春至旅顺段铁路的一切权益转交给了日本人（但仍保留了中东铁路北段），相应地，日本人把自己接管的这段铁路称作“南满铁路”（满洲 [3]南部的铁路）。
电视剧《 少帅》曾提到过1929年的“中东路事件”，当时，张学良苦于日本对南满铁路的控制，就动起了从苏联人手中收回北满铁路的心思，但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
为接管俄国人在东北的铁路殖民特权，日本人随即设立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如果硬要取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满铁有点像是日本人的东印度公司。挂着“公司”的名号，实际上就是一个压榨殖民地的殖民机构，相比之下，日本人的满铁背后甚至表现出了更强的国家意志。事实上，满铁的管辖地区基本上相当于日方控制的“国中之国”。
在此基础上，日本人开始深耕这块地区，同时把触角伸向了铁路之外的“附属地”。
新建的火车站并不是城市的一部分：它通常位于城市的传统界限之外，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火车站都是一种不相容的附属物。
《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
就像引文所总结的那样，这块铁路附属地位于沈阳传统城区（以故宫和皇城为中心）以外，其划立初衷在于安置铁路职工，满足后者的住宿与生活需求（包括医院、公园、学校等公共设施），解决相关铁路机构（行政、司法等部门）的办公需求，同时发展周边商业区。但实际上，这块区域就是日本殖民者的租界。所以，才会有现东北育才中学初中部教学楼的前身“千代田小学”，那位站在校门口的少年，你的明白？
再插一嘴关于沈阳传统工业区铁西区的内容，后者之所以拥有较好的工业基础，并一度成为我国重点工业区，还是跟日本殖民者有关：首先从名字上看，这是日本人在”铁路以西地区“规划建设的工业区，所以叫”铁西区“：东北沦陷后（1931年），日本人在铁西区兴建了大量工厂，因此，这片区域拥有相对发达的工业基础。
但沈阳的近代工业基础与城市繁荣也不全是日本人的功劳，至少在九一八事变前，奉系军阀同样为这座城市的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为同日方控制的南满铁路与奉天驿（沈阳站）分庭抗礼，奉系修建了“奉海铁路 [4]等铁路与辽宁总站 [5]（即老北站 [6]）；相对于南满铁路以西的铁西工业区，奉系在城东组织设立了民族工业区“大东工业区”；为与满铁附属地的商业街区竞争，张作霖在沈阳老城区与奉天驿之间划立了南市场和北市场。
也许正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竞争背景下，沈阳（奉天）以及东北地区在民国期间呈现出了相对繁荣的社会经济局面。至于在建国初期承接大量苏联援助项目，以及九十年代末以来传统工业区的衰落（纪录片《 铁西区》对此有较为真切的记录），乃至成为部分外媒口中的“中国的铁锈带”（铁锈带一般指位于美国中西部的日益衰落的工业区），大家可以自行研究。
话再说回来。考虑到这位少年的班级直到初三才搬进这座主楼，他仅在这座历史建筑里“深究而悉讨”了一年。他的教室位于二楼，历史的印迹主要体现在建筑结构上。
如果你拿上面这些历史内容来考他，他也可以抱怨这题超纲了。在他的记忆里，初中三年就没正经学过什么历史。
满铁附属地与沈阳的两条传统商业街
也正是因为日本人控制了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并对这个地区进行了统一的城市道路及建筑规划，才有了这篇以沈阳本地二十世纪初历史建筑群为主题的文章。也就是说，您看到这，这篇文章才结束铺垫部分，刚要切入正题。
顺着千代田小学（现东北育才中学初中部教学楼）继续顺藤摸瓜，就会在地图上发现千代田通和千代田公园（1926年建成，整个区域对标东京的政治中心千代田区）：前者就是今天垂直于沈阳站的中华路，后者就是现在的中山公园。从左到右，这“三位”千代田大概呈平行关系，其中，千代田小学居中，与千代田公园（中山公园）仅一条狭窄的马路相隔，学校的背后就是千代田通（中华路）。
据说，这位少年还在千代田公园（中山公园）里上过几次课，有一年，校方组织的一二·九长跑比赛（纪念一二·九反日运动的群众性体育赛事）还刚好穿过了这座公园。公园内包括一处沉池设计，基本维持着千代田公园当年的原貌。
但在这三位千代田中，地位最高的应该是垂直于奉天驿（沈阳站）的千代田通（原名沈阳大街，1919年改名为千代田通），也就是今天的中华路（1957年改名）。
在今天的中华路（千代田通）上，一共有两座地铁站，除了“沈阳站”站（就是大家觉得很萌的这个地铁站名），还有“太原街”站。既然已经到了沈阳站站，不在周围的小巷和老建筑面前站站，你等于你也有责任吧？
与千代田通（中华路）直接交汇，太原街当时叫做“春日町”。作为沈阳两条传统商业街之一，太原街至今仍是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想当年，这条路号称“奉天银座”：不是”东方巴黎“或”远东巴塞罗那“之类的自嗨或山寨，而是日方“硬点”的银座。
硬点理由：ネオンの海！都人士の漫歩街夜の奉天銀座(春日町)通り
另一条传统商业街，则是大家所熟知的商业步行街”中街“（关于中街所在的沈阳传统城区，参见拙作《 陪都的自我修养：盛京古城的“规矩”与“方圆”》）。关于沈阳的两条传统商业街，此处有必要插一嘴。因为这两条街的缘起，刚好反映了沈阳的城市格局和发展历程。
太原街的繁荣自然是满铁修建铁路、火车站以及发展附属地商业的结果，也就是典型的由近代铁路带来的商业繁荣，但作为近代以前就已出现的商业街，中街位于沈阳传统市中心故宫北侧，始建于沈阳故宫修筑期间（1631年）。如果把沈阳的城市发展史粗暴地分为两段，那么中街和太原街，就分别是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政治影响下的产物。
事实上，沈阳故宫周围的布局也确实遵循了《周礼》提到的中国传统城市建造传统，“前朝后市”：考虑到帝王南面的方向，中街也确实是在故宫以北的“后市”，并与这座宫殿建筑的北段平行。
说到我国的传统城市规划原则，大家不妨横向比较一下典型的欧洲城市，后者通常有一个老城区（Old town, Old center），布满鹅卵石路面、狭窄街巷与街边小店，但这种区域的中心往往是教堂和集市，而非皇宫或政治中心。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种东西文化差异，恐怕得另外开篇，本文不再赘述。
铁路对城市造成影响，最直接也最明显的区域，是城市与铁路实际发生关系的区域——毗邻轨道和车站的区域……最早的交通动脉通常都位于火车站和市中心之间……
《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
回到引出中街的太原街和满铁附属地。在下面这幅方位图中，最左侧的位置就是奉天驿（结合上文贴出的奉天附属地平面图一起观看，风味更佳）。除了垂直于奉天驿的中华路（及其附近的太原街），满铁附属地还包括另外两条呈放射线形状的重要马路，起到了连接新兴的满铁附属地与老城区之间交通的作用。
其中一条呈西北—东南走向的斜向路段（下图位于画面中央、左下-右上方向的路段），就是从奉天驿出发的两条斜向干道之一，浪速通（浪速是日本城市大阪的古称）。这条街最初叫做昭德大街，1919年改名为浪速通，1946年再次改名为中山路，并一直沿用至今。相较于我国的方格式街路网传统，这种放射走向的道路设计相对新颖，也确实带来了一定的活力与多样性。
在这条浪速通（中山路）上，大家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小圆圈，这就是浪速广场（中山广场）。这座广场周围，就是沈阳市内二十世纪初历史建筑最为集中的地段。
世纪初的中山广场
时值世纪之交，日本人的现代化主要体现为当时流行的西式风格，比如折中主义、新古典主义和新艺术风格等等。当然，现代化可以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是西化，但考虑到西方人率先进入并强行把世界其他地区拉进了现代社会，在二十世纪初，现代建筑风格约等于西式风格。
在下图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山广场（大广场）周围布满了日本人的殖民据点和商业机构。
介绍广场周围的建筑之前，我们先关注一下上图左下角的“医科大学医院”。1911年，满铁建立了“满洲”医科大学（1911-1945），作为其附属医院，这座建筑于1922年正式落成。日本投降后，国立沈阳医学院接收了这所院校。辽沈战役后，中国医科大学辗转至此，收编了包括前者在内的东北各地的医学院资源，并最终落户沈阳（这也是沈阳为数不多的国字号院校）。现在，这里是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是本地市民称呼的的医大一院）。
在这种情况下，无人机应该可以提供更好的画面，遗憾的是，笔者并没有这玩意，即使临时租一台，租金费用也远远超出了本文的预算，所以只能摆出这种游客照。大概无人机也不是人手一台的东西，不论是外省游客还是本地市民，到了现场也一定会看到不完美的画面，大家就当是“贵在真实”吧。
站在马路对面拍完上面这张日本人建的“满洲”医科大学医院，左转切入中山广场的圆弧，左手边就是1929年竣工的“大和旅馆”（今辽宁宾馆）。
这类大和旅馆是满铁在中国东北地区兴建的高级旅馆，主要服务于日本高级军官。据说在九一八事变前后以及伪满洲国筹备期间，很多日军军官常在此举办秘密会议。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亦曾在此下榻。
过了马路，相当于在上图拍摄者的位置，就是横滨正金银行奉天支店。横滨正金银行最初创立于1880年，是日本当局积极扶持的带有半官方性质的私人银行（该行是东京银行和现三菱东京UFJ银行的前身）。1905年，该行在沈阳设立了出张所，1908年改为支店，1925年，正式迁入了这座带有欧洲古典复兴风格的新建筑（设计者为日本宗像建筑事务所）。
基本上，满铁在沈阳的建筑都采用了这种西洋与日式的混搭风格。很多建筑正面顶部都有欧洲常见的三角形山墙作为装饰。如果大家来东北主要城市游玩，那么在大连、沈阳、长春和哈尔滨的市中心，都会发现横滨正金银行的身影。
沿着顺时针，迎面走来的是奉天警察署（1929年落成，设计者为关东厅土木课）。类似殖民时代留下的其他建筑遗产，这座大楼虽然早已易主，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用途（现为沈阳市公安局使用）。
如果继续绕这个圈，就会路过三井银行大楼。这座建筑建于1937年，设计者松田军平采用了简单的现代主义风格。因为过于低调，笔者路过这座大楼时甚至没有拍照，因为看上去实在不像其他建筑那么有格调，所以这里只能在网上找一张放在这了。
随着战争的深入，这座建筑在后来改为日满空军大楼，现为辽宁省电子研究设计院有限公司。
至于围观这些建筑的具体方式，除了依次顺着每座建筑门口走（相当于绕这个广场画了一个圈），大家还可以站在广场中心，原地旋转。从上面的位置大概再转个15度角，就可以找到“朝鲜银行”。带有“朝鲜”字样的银行，出现在日本人的殖民空间，你就不难猜到，背后肯定有一段辛酸的心路历程。
不插一嘴历史，这话还是说不通。明治维新后（1868年），日本对外侵略的首要目标就是朝鲜半岛，到19世纪末，这种对外扩张就引发了中日之间的甲午战争，这场战争本质上也是争夺朝鲜王国的宗主权（但我方败得比较惨，所以连台湾也没保住）。战败后，大清国彻底失去了对朝鲜的控制。到1910年，日本就正式吞并了朝鲜。为加强对朝鲜的控制，日本殖民者建立了朝鲜银行，而为了把触角进一步伸向鸭绿江对岸，日本人就开始利用这家朝鲜机构在东北进行活动，并在1913年提出了“鲜满经济一体化”的政策。
这座建筑于1920年竣工，当时为朝鲜银行奉天支店使用。从上图中，可以明显注意到希腊古典建筑中常见的爱奥尼柱式。这种柱式的柱头顶端有特征明显的涡卷，非常容易辨认。建筑顶端的山墙也很精致，周围的扶手廊貌似在民国时期很常见，有熟悉相关建筑风格的同学，欢迎指正。
在这座建筑后身，紧挨着笔者本人在中山广场附近最欣赏的一处建筑。根据文物指示牌上的信息，这是一座1920年建成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通过其中包含的曲线和不规则线条判断，这座保存完好的大楼似乎带有二十世纪初风行的新艺术风格，但笔者不是建筑方面的专业人士，只能妄断成这样了。
民国期间，这座建筑的使用者是日本人建立的“赤十字社”。其实就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日本分支，随着日本殖民者的到来，也一并进入了中国（在此之前我国已出现红十字会组织）。
马路对面，是东洋拓殖株式会社奉天支店大楼。这家企业是专为殖民服务的官商合资机构，最初于1917年在沈阳设立支店，1922年这座大楼建成后，正式搬迁至此。九一八事变后次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迁至此地，并具体部署了日军的作战行动，直到次年伪满洲国成立，又迁到了“新京”长春。
这座建筑采用了科林斯柱式，考虑到视角问题以及图片压缩后可能不够清晰，大家可以参考下面这个科普图（之前的朝鲜银行采用了爱奥尼柱式）：
走到这，中山广场周围的建筑群就基本巡礼完毕了。从中山广场出发，可以沿着中山路“返回”此行的起点或终点奉天驿（沈阳站）。
沿路会经过一处不显眼的俄国商店，这也是俄国人在沈阳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印记：1906年，俄国秋林公司在奉天建立了分店。如今，秋林公司的牌子仍然挂在这座1923年的老建筑上，但正面的门脸已经租给了利润更高的名表店，想进店买大列巴和格瓦斯，需要拐弯钻进一个胡同。
秋林公司，跟我国还很有渊源。由于俄国在中国东北修筑中东铁路，这家成立于19世纪的俄国公司在1900年开进了“中国市场”（哈尔滨）。但随着1917年十月革命的爆发，身为资本家的企业经营者不得不逃离了苏维埃政权，相应地，秋林公司也把自己的总部迁到了俄裔人口较多的哈尔滨（日俄战争后，以哈尔滨为中心的北满铁路依旧处于俄国人的控制之下，这次十月革命更是带来了新的移民潮）。从布尔乔亚的秋林，到人民的秋林，不知道口味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回到奉天驿（沈阳站）
如今，这座火车站还是一座地铁站，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可能是无心插柳的“沈阳站站”的官方地铁站名。曾几何时，这座广场前还竖立过一座苏联坦克纪念碑（已迁至他处）。现在，这座火车站附近残存的俄国印记，只能体现在她的建筑风格上了。这就回到了满铁附属地的起源，毕竟，铁路是一切的开始：没有俄国人修建的中东铁路，也就没有日本人强占的南满铁路与奉天驿火车站附近的满铁附属地。
由于这条铁路，奉天确实变得更加繁荣，但这座城市又不是俄国铁道上运来的现代城市，因为辽东地区长期以来就是中原文明的边疆：相比吉林和黑龙江的大部分地区，辽沈地区更接近中原，因而拥有更长的建城史与建制史：从燕国大将秦开建城，到秦帝国和两汉的辽东郡以及魏晋南北朝南下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再到隋唐与渤海国时期以及随后建立的辽、金两朝，这里还是蒙元的辽阳行省和明末的辽东前线，可以说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辽东地区都是民族融合的重点地区。在汉地十八省（China Proper）的说法中，这片地区一直是中央帝国的重要边疆。
更准确地说，沈阳所在的地区很早就进入了华夏文明圈，但长期处于华夏边缘与少数民族融合的边疆，甚至不是本地区的中心（虽然从战国末期就有建制，沈阳城真正取得地区中心的地位还得从明末清初算起）。在历史上，辽东地区的中心大多是更靠南的辽阳。
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帝国后，秦始皇把天下分为三十六郡，沈阳所在地区位于帝国版图最东北角的辽东郡。值得注意的是，秦帝国的领土与汉地十八省的范围大致重合。不过，当时辽东郡的首府是辽阳。
但伴随着后金的崛起，沈阳城迎来了一次建城高潮，依据中国古代建城原则，这座城市形成了以盛京故宫为中心的城市布局结构。也许，位于华夏边缘的特殊地理位置才是沈阳和这个地区的最大魅力所在：作为一座桥梁，这里连接了中原与边疆地区，并长期处于互动与融合的前线。
到二十世纪初，由于近代化与半殖民化影响，沈阳又额外增添了俄国与日本带来的现代化元素，并最终深刻影响了如今的城市布局。然后，就有了这样一篇文章，现在，故事讲得差不多了，这篇文章也该告一段落了。本来主要介绍沈阳站附近的洋气建筑，扯着扯着就扯到了两千多年前，也许还存在一些知识水平上的硬伤，希望大家指正。
总之，如果你在沈阳住，可以按图索骥到文中提到的、自己很可能已经去过的这些地方再转转，也许会有一点新的收获或体会；如果你是曾经或即将路过沈阳的旅客，不妨回想或展望一下自己的沈阳之旅，或在搭乘火车之前提前到沈阳站附近站站（哈大线大多会经过沈阳站），也许可以消磨一点时间。
完
参考阅读及相关信息
曲晓范，《 满铁附属地与近代东北城市空间及社会结构的演变》
王骏/李百浩，《 沈阳近代城市规划历史研究》
和田春树，《 日俄战争》
王明珂，《 华夏边缘》
《周礼·考工记》：关于中国古代城市布局
《 新艺术运动》：关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流行建筑风格
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 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
西泽泰彦：《关于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地区建筑活动之研究》
沈阳铁路陈列馆：关于中东铁路以及火车相关内容（有大量珍贵火车展示，但票价不菲且位置很偏，建议事先确认开放时间）
辽宁省博物馆：关于辽宁历史，强烈建议参观辽博三层的“古代辽宁”展。
《 满铁奉天附属地影像》
参考
- ^并非2015年新建成并投入使用的“沈阳南站”（位于浑南区）。
- ^19世纪下半叶，俄国人修建了横跨欧亚、连接帝俄欧洲部分与太平洋沿岸的西伯利亚铁路，到19世纪末，这段铁路就修进了大清国。
- ^满洲，本来是皇太极入关前钦定的现代满族的“族称”，而非地名；清末以来，二者逐渐混为一谈，成为这一地区的非正式称谓（具有一定争议性）。
- ^奉海铁路，连接奉天与吉林海东的官商合办铁路，干线长263.5公里，1927年完工。
- ^1930年竣工，出自建筑大师杨廷宝之手。这座建筑巧妙地融合了中西建筑风格，现为沈阳铁路局使用。
- ^相应地，新北站即今“沈阳北站”位于“辽宁总站”东侧，1991年正式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