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生梦起，入海难退
大婚<一>
凤冠霞帔，红装加身，花盆底鞋，轻踩轻踩，一尺一恨，缓着身上。正月十八，黄道吉日，十里行队，八抬大轿。
那年，我十六岁。
那年，我刚刚及笄。
听阿爹说，我出生的日子是至阴之日，甚至连时间都是辛亥时，所以我的生辰除了阿爹，再没有有人给我过。
直到后来阿爹离世，全世界就只有小和尚，只有他记得并为我过。
而在我的及笄生辰那日，正是答应了他的求婚的日子，也正是小和尚有了专属名字的日子。
只是那时，我还不明白，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是何物。
婚礼那日，寺里掌厨的红姨，帮我把这个有好几层的婚服穿上，废了好大力气。
凤钗满头都是，头顶的鸾凤和鸣将我头压的很紧。若非我的练武底子，可能都不一定直起头来。
袖腕上的珠子有红色、白色、彩色、金色……琳琅满目，可能是因为皇族的地位象征。
但那流苏却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这个婚服足足有十几斤重，走起路来有些费劲。
最后，红姨帮我盖好盖头，让我在房间里坐着，说等新郎官来了就进来接我。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还没有出现。在红盖头下，我好像睡着了，只是隐隐约约从外面传来雨声，好像是下雨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新婚大典了，我看见小和尚来了，他就在我的身后，一直站着，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看着一袭红衣的我。
在梦里，门外的红姨喊我出去，我连忙起身，随手抓住了他。那时，我在盖头下，什么都看不见。
出了门，红姨接上了我，我才想起来我刚刚抓住的人。但我不能揭开盖头，我只能继续走，继续往前走。
寺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石头路，是从八岁开始，每天和小和尚练功夫的地方。
经常不小心伤到了手，伤到了胳膊，扭到了脚。每次都是小和尚背着我，抱着我去厢房涂药。
今日，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
突然，有一阵风吹来，红姨的伞被吹走，她连忙去追伞。
我赶紧摸了摸盖头，幸好，盖头没有被吹起，我继续站着。
一会儿，嘈杂的追伞声没有了，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最后直到一点也没有。
大婚<二>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慢慢的，近了，最后停在了我的前面。
盖头缓缓掀起，四周的丫鬟和侍卫都定格了。
我的面前，是黑色的衣服，和他往常穿的一样，连味道都没变过，是茉莉的清香。
那是我十岁时送给他的香囊包，当时我装的就是茉莉花，原来，他从没再变过。
他没说话，我也说不出话。
及笄那日私自答应了三皇子的求婚，迟迟不敢告诉他。直到成亲的三天前，才敢让住持悄悄泄露给他。
如今，真的站在了他面前，我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我看见他手里的那把油纸伞，还挂着几串流苏。
记得当时是因为，我嫌弃他的伞，只有一个单一的白色不好看，就偷偷加了各种颜色的流苏，他也是没生气的。
风突然变大，流苏碰撞上，传出来叮咚的声音，他也不说话，就看着我。
第一次，在阿爹离开后我哭了，我不知道结婚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这一切却都不能停止了。
因为，自从阿爹离开时，就注定了，一个没有依靠的孩子，只能伪装，伪装喜欢这个世界，才能靠近真相，才能看清一切。
所以，这个婚不得不结，皇妃也必须是我。
我看见你抬起你那双手，就是用以前抱我的温柔的感觉，缓缓拭去了我的泪水。
轻轻的声音响起“柒柒，我永远支持你的选择，如果在宫里被欺负了，就回来，你的小和尚永远都在这里。”
对上他的双眸，温柔似水，我已不敢在看一眼。我怕，我怕我不愿结这个婚了。
转身，走出了他的伞，所有人的定格解除，盖头重新盖上。
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没有一个人看见。
而我也必须放下寺里的一切，所以，我也得忘,对不起,我又在盖头下流了泪。只是这一次，你不能帮我擦眼泪了。
这个梦好苦,好心酸,像一只蝴蝶划过手心被牢牢紧握,我想逃离,可这手心比沧海还要大,我往东飞,又往南飞,我拼命扑棱着翅膀,却是微不足道。
大婚<三>
“姑娘，姑娘，赶紧出来吧，新郎官已经来了，姑娘……”红姨敲了好大一会，迫不及待赶紧进来。
那时，我还在梦里，梦还未醒，红姨硬是把我摇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盖头，四周却只有红姨，梦里站着小和尚的地方空无一人，真的只是梦吗！
“姑娘，还是赶紧把盖头盖好吧，这吉时不能耽搁了。”她催促着，我也赶紧配合。
这一次，扶我出门的从头至尾都是红姨。可是，梦里的触感却是那样的真实。
还是那条石头路，还是下雨天，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早已被雨声灌满，没给外界留一分空地。
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停下了。
“能否让我再看一眼这里？红姨。”我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姑娘，我都知道，你打小就住在寺院里，也没出过几回外边，红姨我也是在你十二岁那年才进来的，你从小受的苦一点都不少，这寺院，就像家一样，再看看吧，红姨让他们再等等。”
说着也为我揭开了盖头，雨中的寺院有一些朦胧感，什么都是模糊的，一切都看不清，和他的心一样，和我的心也一样。
“红姨，走吧，我没事了！”红姨听见后立马为我盖好盖头。
小和尚，还是该叫你李终歌呢，这大婚之日，我既盼着你来，又希望你还是不要来。
但我明白，你是救世之人，天命之子，这宫廷之争，又怎忍心将你卷入，幸好，最终你还是没来。
迈出最后一步，我踏出了寺门。
一双大手紧握住了我，我知道那是谁的手。
身为皇子的他是从未没碰过兵器的，连
一个茧子都没有，光滑如玉的触感却总是冰冰凉凉的，许是同他的性格有一些相同之处。
但小和尚的手却是粗糙的，这是常年练武的原因。可是手指是好看的，手是有温度的。每当我握上这双手，就会被治愈，就会不想撒开。
他拉着我的手走上了轿子，手心依旧没有温度。
“泠柒，不用紧张，就是走个过场，你我成亲又不是真的成亲，扮好你的角色就好。”这句话和他的手一样冰冷。
“请三殿下放心，我阮泠柒既然已经答应了成亲，便一定不会反悔，我们就是各取所需，如此便足矣”我很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工具。
“本座希望你说到做到”他的语气还是没有温度。
轿子里的空气格外的冰冷，想出去又不得不撑着，我没法回头了，从十二岁开始。
大婚<四>
宫殿到了。这个宫殿门上有三个大字“烨王府”，我记得很清楚。
这四年里，从寺院到烨王府的路我已走过无数遍，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真正靠近皇宫，如今，我也算是踏进了一脚。
大门缓缓推开，迎新人的唢呐吹响整个轩辕城。
盖头下能看见的只有一个红毯，皇家贵胄的成婚确实有派头。
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早日成为真正的皇妃。
“一拜天地～”我听清了，这是那个老皇上的大太监的声音。
“二拜高堂～”大太监撕扯着嗓子，我知道，我现在拜的这两个人，正是当今皇上和皇后。
正是阿爹侍奉了半生的、尊贵的、高高在上的轩辕王朝的皇帝。
“夫妻对拜～”终于要结束了。
“送入洞房～”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终于，阿爹，柒儿离您沉冤昭雪的日子又近了一步，阿爹，柒儿如今已停不了了。
入夜，他将宾客们送走，回了房间。
我早已将盖头取下，看到没带盖头的我，他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适应了过来。
“今夜，我睡在地上就行”第一个开口的是他。
“轩辕烨，没事的，我其实也睡惯了硬床，你是皇子，这样不妥”确实，怎么能让一个皇子睡地板呢？
“泠柒，今日成婚，你我便是夫妻了，以后便唤作---”
“不用，不用，我还是叫你烨——哥哥吧，比那些奇怪的称呼好多了。”我赶紧打断了他。
“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地上还是我睡”这一次他直接将被子抱了过去。
我又能说什么。
就这样，同一屋檐下的我们，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思入了梦。
皇室的褥子是软软的，是温柔的，不像寺院里的塌塌床那样硬，那样难受。
翻过身，抱着被子，带着檀木的清香。忽然想起，阿爹身上就总是檀木的香味，可能是因为阿爹的身份总是与皇族们打交道。
以前，有阿爹抱着我入睡的日子却成了我最美的回忆，也成了永远回不去的梦。
许是因为檀木香味，长久的失眠竟出奇的好多了，我真的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