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离开的，留下的，以尘土的方式还我以爱意

原创 耐观影 耐观影

《隐入尘烟》的北京首映礼上，马有铁憨厚、安静。银幕上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马有铁，如今站在观众的面前。白衬衫衬出他黝黑的面庞，这是土地和时间赋予的颜色。

导演 李睿珺

作为第72届柏林电影节唯一入选主竞赛的华语电影，《隐入尘烟》终于等来了它公映的时刻。令人感动的是，导演李睿珺依旧坚持自己的创作轨迹，在对乡土的不断回望中，创造着属于西北乡村的土地史。

电影海报

《隐入尘烟》讲述了马有铁和曹贵英这对生活在西北农村的农民夫妇，日常的劳作与生活。影片兼具温情和悲凉的情绪，在银幕上呈现历史下真实的农民个体。

一

苦难叙事还是“乡土想象”

剧照

在众多乡村题材的影片中，创作者赋予土地以热望，赋予质朴的感情以光环，也赋予围绕土地一切的生命以意义。我们看到导演愿意将注视的目光从现代化的事物脱离，去关切那些更加沉默的个体。《隐入尘烟》也有着如此的脉络。在当代，凝视苦难需要代价，更多的普通人无力承受，在更多娱乐的加持下，人们忘记这些清苦的生活，也忽略那些忍耐的生命。

李睿珺导演喜欢这些质朴。在他的一众作品如《老驴头》《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主角大多来自他乡村里的亲人——他们不懂得电影，更多时候他们不愿懂得更多的意义，每日插秧种田，夜间村口聊天才是生活的有趣之处。影片中所塑造出的马有铁、老驴头并不代表真实的他们，角色从导演的日常生活中提炼，却不代表这些素人演员的全部。

电影海报 从左至右依次为

《老驴头》 2010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2014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2012

将导筒对准乡土是容易激发思考的。正如大鹏在《吉祥如意》中以自反性和元电影的方式呈现三舅王吉祥的人生与故事。最凛冽的环境中却总催发一些最具生命力的人们，人性被粗粝的生活所磨砺，张扬出最光辉或是最丑陋的一面。《隐入尘烟》中所描绘的夫妻二人生活的图景似乎与《四个春天》中所呈现气质相一致，他们静水深流，在麦穗长高、燕子离巢、亲人离去的生活中感受生命本身。我们很容易对这些构建出的乡土想象产生向往，但事实上，赋予这些美好本身的，是马有铁等人最质朴的内心。

剧照

但《隐入尘烟》中的乡土中并非只有如此真情。李睿珺将故事放置于乡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框架中，影片中出现的乡村干部、返乡人员、医护站的护士，他们的冷漠与势力是一种常态，也更广泛的辐射到对世俗的指涉。

作为农场流转主的张永福控制和压榨着比自己更弱小的农民，张永福被描绘成一种官僚和资本结合的结合体。作为理想和稀缺的象征，马有铁身上的“熊猫血”更是一种直接的隐喻。这一直接的“献血”，似乎也印证了即使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人，也会吸干马有铁这样一无所有农民的血。

李睿珺给予了马有铁这样底层农民以自洽的文化体系。他没有让马有铁以世俗的眼光看待土地，在马有铁的眼中，土地不是可以流转的商品，他的生命与大地紧紧相连：万物从土地中生长，土地给了马有铁粮食、家和温暖。他让自己也活成了土地的样子，他默默挨着风雨，正如大地教给他那样。因此，在这个全世界都奔向赛博朋克未来的时代，他们仿佛是被遗落在时间之外的人，他们不奔向未来，他们缓慢走向农耕时代。

这也是将镜头注视马有铁在一砖一瓦盖起自己和贵英的房子时，作为观众的我们获得了巨大的震撼与感动的原因。圣人般的精神与破败的生活条件这对矛盾同时出现在马有铁的身上。这是他与当代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正因此，《隐入尘烟》似乎正符合一些人对乡土生活的期待和想象。

剧照

二

残缺的与完整的

影片中的温情绝大部分抚慰着焦灼状态中的都市观众。但这个最后在等待中殒命的女人，却凸显出农村中底层女性悄无声息而渺小的一生。

曹贵英个人剧照

马有铁和曹贵英原本在乡土社会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作为农村婚姻市场中的困难户被安排到一起。他们被剩下的原因，有着坚实的社会基础：马有铁的剩下是西北农村贫困与性别失衡共同造成的结果，而曹贵英则是因为身体的残疾和生育能力的缺失。

这样的设置并非偶然。李睿珺在访谈中提到：“在乡村里面，如果女性失去了生育能力，那她就失去了一个很大的价值，而且女主角又不具备干重体力活的能力，所以她几乎就没有价值。在这种认知里，女性是被物化的。其实，农村里有很多这样的女性，她们很不幸。”残缺的和被侵害的留给了女性承担，如果不是马有铁秉持的善良，这场银幕上含情脉脉的婚姻，在现实的农村很大可能变成一出悲剧。

剧照

片中唯一一场两人的情感冲突也凸显了这一点。在劳作中，马有铁希望贵英帮助他把麦堆递到车上，然而贵英残疾的身体无法支撑她挑起麦堆，反而摔倒在麦田里。马有铁少见的生起气来，以语言和推搡表达自己的不满。

此时，镜头转向远处，在深焦镜头的远处，我们看到一对正常夫妻劳作的身影，贵英在画面的前景中俯身垂泪。马有铁的人生似乎无意与世俗认为的规则相一致，却也无奈被乡亲道德绑架，无形之中卷入了乡村权力的漩涡，他潜意识中乡村文化主体的男子身份，因为没有健康的妻子衬托，而变得尤为无力。

残缺的身体在叙事中形成一种缺憾，但却似乎强调这些个体努力构建完整的渴望。李沧东导演在《绿洲》中同样以残损的个体为主角，他们在世俗的混沌中紧紧相依，拥抱的空间便可抵御这个看似正常的社会。

剧照（电影原定档于2022/2/25）

在《隐入尘烟》中，马有铁和曹贵英的爱情是生活的本身，是纸壳箱跳跃着的闪闪灯光，是在寒冷夜晚中从怀中递来的那杯温热的水。马有铁和曹贵英作为被乡土主流社会所抛弃的他者，他们在分离中寻找到彼此，并在相互试探与真诚的生活中看到自己生命的价值与难得的喜悦。

但影片却不愿把这种喜悦拉长，李睿珺无意将美好的田园牧歌式的幻景留给观众，乡土是否还有马有铁这样朴实的人们在顽强的活着，我们不得而知。在越来越快的城镇化建设中，这些曾经以土地为根的人们变得漂泊无依。

这些对乡土未来的担忧，也正如在影片结尾的那样，一切都在飞扬的烟尘中散去。

剧照

-FIN-

文字：晔子

校对&排版：Chy

审稿：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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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隐入尘烟》：离开的，留下的，以尘土的方式还我以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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