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金庸最好的作品，是没有朝代的《笑傲江湖》？

2023-02-06 12:3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 br 历史心发现

包括笔者在内的不少人，都认为笑傲江湖是金庸最好的作品。即便是那些不完全认可这一观点的人，也会将笑傲江湖列入到金庸最好的作品最有力的竞争者的行列之中。

笑傲江湖的牛逼之处，在于写透了两千年中国的政治运作和权力斗争。而这部作品，又恰恰是没有朝代的，笔者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金庸也有其他不标明朝代的作品，比如白马啸西风，但这是不怎么重要的小作品。其他诸如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鹿鼎记、天龙八部、碧血剑等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大部头，都有着明确的朝代划分。

以天龙八部为例，乔峰这个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百年难遇的好汉，就因为被发现是契丹后代，所有的功绩和为人就被全部抹杀，中原武林“豪杰”就必欲除之而后快。在宋朝统治下穷的只能当乞丐的丐帮，也是受惠于乔峰最多的帮派。

少林寺等佛门帮派，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却把契丹和汉人完全区分开，佛门连动物都度，却容不下另一个民族。

而从历史上看，契丹辽和宋的关系完全没有那么糟糕。而且，是宋首先攻灭辽的小弟北汉，让两国之间失去屏障。接着又是宋太宗赵匡义“抓住”辽国大丧君主换代的机会，单方面掀起数次大规模的北伐，多次惨败后葬送了周世宗和他哥积累数十年的精锐军队。随后才是宋真宗时期辽的报复以及檀渊之盟的签订。最后则是宋再次“抓住”契丹被金人打的快要亡国的“时机”，悍然撕破百年合约，派大军要“收复”燕云“故土”，结果数万大军连辽最后仅剩的孤城都打不下，反而被完颜阿骨打摸清了自己极为孱弱的现实。

可见，在宋辽的交往中，宋明显是更不讲理，更没有诚信，更不讲道德的一方，最后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而宋人不讲诚信的理由也很“充分”：夷狄无信，所以完全无需遵守和夷狄的和约，不得已遵守，也是暂时实力不济，一有机会，就要把夷狄消灭殆尽。

金庸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民国时期救亡图存文风的影响，选取朝代时，主要选择北宋、南宋、明末清初这些外族入侵或汉胡对峙的时代。民国那些武侠小说家也都选择这些节点，用虚构的英雄来振奋民族自信。梁羽生为了突出抗金主题，大捧水浒“英雄”的臭脚；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说的是明末，抵抗鞑子不利的好汉在洞天福地中的隐修。

当然，从鹿鼎记中金庸以非常戏谑甚至讽刺的态度看待反清复明的行为，以及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等书中对统治中原不应以人种或民族区分统治者，而更应该以是否“善待百姓”为准则的思考，可以看出金庸自身不是一个非常激烈的民族主义者。

但作为一个骨子里的中国文人，他在写作时，虽然对那些传统叙事有所反思，但总体还是缺乏现代精神，最多也就是古人“夷入夏即夏，夏入夷即夷”观念的延伸，即不管是谁统治，能采取汉文明的方式“善待”百姓者即可。这种思维模式，任何一代入主中原的少民政权都会提倡，并没有太多新意。

故此，金庸在写标明朝代的武侠时，不免受到上述思维模式的束缚，并不能将自己的文采和笔意发挥到极致。

也许正是意识到这些问题，金庸在写笑傲江湖时，特地没选择任何朝代，而且在本书中，朝廷和官府的存在感，也是金庸诸部作品中最少的。原因也很简单，像左冷禅、任我行、岳不群这样的人物和他们背后的机构，本就已是权力的象征和代言人，也就无需官府出场了。

笑傲江湖，可以说是以两场灭门惨案开篇的：

其一是福建福威镖局林家因存有辟邪剑谱，而被远道而来的四川青城派灭门。由于该派在武林上颇有势力地位，这样惨无人道的暴行竟然也被各位“英雄”无视，最多也就道德上谴责下。

其二是由于被怀疑勾结魔教，衡山派名宿，在江湖上也颇有威望的刘正风被五岳剑派左冷禅派人在本人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在天下“英雄”的众目睽睽之下被灭门。而很多所谓的“英雄”，也都颇为赞同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但凡有和魔教勾结的苗头（无需真的勾结，无需经得起考察的证据），就该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这种思维，和天龙八部聚贤庄“众英雄”对萧峰和辽人的看法，本质上毫无不同。

正魔对立，也就是辽宋对立，宋金对立、明清对立，对“正派”而言，魔教就是那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靶子。

没有了历史包袱，金庸先生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将自己的笔意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通过两场灭门惨案，他血淋淋的向读者揭示了传统政治的极度血腥，以及你死我活、零和博弈的本质。

笑傲江湖中的零和博弈，体现在多个纬度：

独一无二的武侠秘籍。别人抢去，我就没了，他是天下第一，我就是板上鱼肉。所以，要不惜以任何手段得到之，灭别人的门只是开胃小菜，给自己的命根子来一刀，也没什么大不了。

盟主或教主宝座。自然是只有一个人能坐。任我行坐了，东方不败就不能坐。左冷禅坐了，岳不群就没得做。而如果你们各个小派都有帮主，那就是“若没有我曹操，不知多少人称帝，多少人称王”的局面，没有我左冷禅，不知道多少派要自立门户，为了防止你们自立门户自相残杀，不如我先把你们杀了。

话语权争夺。不把你说成魔教，那怎么体现我是正统？

而所有这些的博弈，目的都是权力。笑傲江湖不仅写透了权斗的残酷，更写透了权力对人性的腐蚀和扭曲。很难想象，岳不群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伪君子。正是在权力的不断诱惑下，他的欲望逐步膨胀，才步步堕落，最终活成了让原配都要自杀的模样。左冷禅的早年交代不详，他和任我行，都是典型的传统枭雄帝王形象：雄猜。无论外表如任我行那样豪爽，还是像左冷禅那样阴刻，内心都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外宽内忌，外不宽内更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