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希林：好不容易长出的皱纹，不展示出来太可惜了

走在没人想去的地方，

是一件无比坚强的事。

或许真的是这样，

但即便这么做，

我也不曾感到孤独呢！

——树木希林

表演是：活着，生活，呼吸

文 | feigoubao

01

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演员的人

童年时代的中谷启子（树木希林本名）是一个几乎不说话的孩子，总是把手插在围裙口袋里，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别人。“如果看一下幼儿园的集体照，大家都亲密地挤在一起，对吧？而我就像是被赶出来的人一样，站在空隙里，从来不属于集体的中心。”

任何了解她童年时代的人都会说：“她当了演员？不可能。”当树木希林因为《七个孙子》这部电视剧第一次上电视时，很多从小认识她的人甚至是第一次听清楚她的声音。

树木希林出生三四个月时和父母的合影

母亲靠经营一家小酒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酒馆开在横滨野毛地区，在树木希林的童年时代，那里还只是一条满地小便的肮脏街道。店员都是些找不到地方睡觉所以拎着包袱、踩着木屐，主动跑过来说“请雇佣我”的男人。以琵琶演奏为职业的父亲完全没有做生意的才能，每天“游手好闲”，听店员们讲故事，然后再转述给女儿，这可能是树木希林惊人观察力的起点。

“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抹去自己的存在。点人数的时候我总是会被‘嗖’地一下漏掉。”

小时候的习惯会伴随漫长的一生。儿时没有什么存在感，躲在群体边缘的习惯，某种程度上延续到了她成为演员之后的人生。没有表现欲，不声不响的小孩，沉默似乎也成为一种天赋，在几十年后突然发光。

在《澄沙之味》的制作周期，树木希林与河濑直美导演、原作者明川哲也一起去了名为“多磨全生园”的麻风病人收容所。准备坐电车回新宿的时候，明川先生问树木希林：“不要紧吧？会不会有乘客认出你，引发混乱？”河濑导演回答道：“不要紧。希林女士会彻底抹去自己的存在。”

02

摔断腿，找到了演员这条路

1961年，树木希林18岁。在父亲的建议下，她本打算去考药学院，成为一名药剂师。考试前为了逃避应试复习，她跟着父亲去夕张铁路探望朋友，却意外摔断了腿。为数学发愁的她，算是赶上了“天赐良机”。

不能出门的两个月，成为树木希林人生的转折。想找个学校一样每天都能去的地方，看到报纸上“新剧三大剧团，将从今年恢复研究生招募”的消息，她参加了考试，成了文学座剧团附属戏剧研究所的第一届学生。

1937 年岸田国士、久保田万太郎、岩田丰雄发起组成文学座剧团

长得不像个女演员，没有专门学过表演，却被录取了，长冈辉子女士告诉她：“你能入选，是因为你的耳朵很灵。不只是记住自己的台词，你也在听别人的台词。”

树木希林在文学座剧团的那些年，见证了日本电影的黄金时期。剧团的讲师团队由福田恒存、三岛由纪夫、矢代静一，还有导演松浦竹夫、研究法国文学的安堂信也等人组成，芥川比吕志、杉村春子、岸田今日子等人是演员的中坚力量。此外，还有像谷川俊太郎等新兴的文化界的人士进进出出。

在星光熠熠的剧团，树木希林第一次感受到身处演艺圈的实感。在一大群优秀的男女演员当中，她年纪最小，谁也不会注意到，但她却十分狂妄，只参加过学校的汇报演出，却想“戏剧没什么意思。”

《秋刀鱼之味》剧照

树木希林曾经作为随行人，陪同剧团前辈杉村春子参与拍摄小津安二郎导演的 《秋刀鱼之味》。杉村扮演的是电影里开面店的东野英治郎的女儿，有一个杉村掀开暖帘，大吃一惊地说：“什么？”接着把手帕折成四折哭了起来的场景，不管杉村做多少次，小津导演都说“再来一次”。拍摄现场总是很安静，但又让人提心吊胆，非常紧张。一直盯着杉村的树木希林，完全不明白杉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也根本看不出前一次的哭法和这次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03

她可能是东亚最好的“母亲”

不到20岁，树木希林就在一次舞台剧中扮演了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她没有刻意用沙哑的声音说话，因为印象中母亲店里很多老太太声音很尖、很奇怪。所以她也尖声说道：“再见了，各位。”然后转开轮椅。结果导演说：“那孩子演得最好。”

后来，她相继在《寺内贯太郎一家》《善变天使》等作品中数次生动地演绎了“老太太”的形象。尽管有一部分是模式化的，但她在表演的时候总是进行设计，不让角色只有一个空壳。

1974年开始播出的电视剧《寺内贯太郎一家》中，31岁的树木希林饰演贯太郎的母亲阿金。周围其他的演员都在扮演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角色，他们都是真实的。只有树木希林，扮演着与自己真实年纪跨度巨大的角色，“既然只有我一个人作弊，那么至少头发我想要来真的。”

于是她漂白头发、改变音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太太。但她在感情流露上却很贪婪，看到漂亮的人也会眼眶一热，在表演时尽可能真实地表现出自己当时的感受。

这部昭和家庭剧的巅峰之作，让导演久世光彦注意到树木希林过人的聪明：“无论多稀奇古怪的装扮、多讨人厌的角色，离开镜头后，她都会将女人的可爱留在观众的记忆里。多数演员只能达到表面的演出，而她却有着余韵。”

《寺内贯太郎一家》剧照

塑造晨间剧《烈驹》里“母亲”的角色，树木希林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自己身上完全没有这些品质，但她很认同这样的女性也很有魅力。她不是在演理想的母亲形象，只是扮演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播出后她收到的信里很多都写道：“您演的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

树木希林两次获得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女主角，都是凭借“母亲”的角色：一次是2007年上映的《东京塔》，还有一次是原田真人执导的《记我的母亲》。树木希林总是演母亲，而这些母亲又各不相同。

是枝裕和评价她，“能将母亲的刻薄以不讨人嫌的方式表现出来，恐怕只有树木希林才能做到。”她是演绎母亲最为自然动人的女演员，兼具韧性、特有的东方式隐忍、喜欢碎碎念，缺点只是不完美。

04

表演是：活着，生活，呼吸

树木希林曾说自己在演技上的诀窍归根结底还是从森繁久弥那里学到的：“如果没有因为《七个孙子》遇到森繁先生，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我。”在这部 1964年播出的家庭剧中，森繁久弥扮演出生在明治时代的祖父，树木希林在剧中扮演一位女佣。

每天在拍摄现场见面，森繁先生都会告诉树木希林很多，诸如 “昨天发生了这样或那样的事”，都很有意思。有一次他说：“昨天回家的路上，我的车撞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我赶紧下车询问：‘你没事吧？没受伤吧？’骑自行车的男人是个年纪不小的大叔，我想他身上不少地方都磕碰到了，一定很痛。可是他却抚摸着自行车说：‘这是我昨天刚买的……’”森繁先生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厉害，以小见大看到了人的本质。

看着森繁久弥学习演技的树木希林发觉，一个演员并不是单单照本宣科把戏演好就可以，实际上要更加深入理解这个戏，参与到创作当中，去做一些演员之外的事情。于是，她作为演员，始终有必须超越剧本的意志。

拍摄《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时，她把自己用了四年的菜刀带到片场，替换了道具刀；用自家的旧手帕代替了崭新的道具抹布；甚至带来了自己在家新腌的酱菜。她会把一切场景都变成戏。

NHK纪录片《活出“树木希林”》

电影《步履不停》中树木希林饰演的母亲做天妇罗玉米粒的场景，彩排的时候锅中的玉米发出巨大的声响飞出来，导演是枝裕和思考有没有更安全的做法，树木希林却说：“我没关系，如果脸烫伤了，我就演脸上有烫伤疤痕的角色就好，不用担心。”

《步履不停》剧照

同样在这部电影里，YOU 女士扮演女儿。树木希林在电影里对YOU说“把额头露出来。” 其实这句台词是树木希林加进去的，剧本里没有。本来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很多观众第一次想起来：“啊，我妈妈过去也经常这么说。”

她把自己变得像水一样，遇到圆形的容器就变成圆形，三角形的话就变成三角形，努力让自己保持纯洁无瑕的状态进到容器里。重要的不是扮演什么，而是能自然得像呼吸般置身其中。

“连续剧也好，电影也好，说到底就是怎么活、怎么活过而已。这才是演员的根本。”树木希林在五十几年的演艺生涯中，与其说是为了角色而努力，不如说是为了活着而努力。而她表演所获得的终极回馈，大概就是观众在不知不觉中感动得要死要活。

05

“爽文女主”式的自我表达

拥抱自己独特的价值，独自实践是很痛苦的，但一定要坚持。树木希林作品背后独树一帜的存在方式，和她在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并不那么一样。

日本社会盛行的“读空气”的能力，树木希林似乎不具备。她一向毒舌，敢说真话，那些大家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她一次次直言不讳。

作为一个演员，她从不追求立“人设”，也不惧怕成为“异类”。她年轻的时候，业内人都认为舞台是第一流，电影是二流，电视剧是三流，拍广告的演员可以说是四流了。但她坦然承认，“我无论电视剧、广告还是其他什么都会去演，毕竟我从二十岁就要开始还房贷。”

一个女演员觉得自己最受益的，就是长得不好看。外貌焦虑和年龄焦虑这种事，对她的人生不会产生任何困扰。

到了自己抚养孩子的年纪，树木希林对物质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了。有个女演员看到她的衣柜，说：“就这些？”“对，就这些。”她笑了，因为衣服实在太少了。

护照要过期了，她去更新护照。拍了新照片，跟十年前的护照上的照片相比，她发现自己脸老了，头发也白了，样子变化很大，可是穿的衣服还是同一件。她幽默地对窗口的女士说：“你看，我穿的衣服是同一件。”对方也大笑。

昭和名编剧向田邦子曾与树木希林一起合作《七个孙子》《到时间了》等多部作品，两人曾一同奔跑在时代前沿。树木希林却全然不顾两人的情谊，接受采访时无所顾忌地评价向田：“我觉得她没什么才华。她写的故事不好玩，前后的条理也对不上，全靠擅长演绎自己角色的演员们把剧本里不合理的地方给补上了。”因为向田要先看完上一周拍出来的电视剧才开始写下一周的剧本，所以剧本总是很晚才完成。树木希林对她说：“这种事无所谓，你只要快点把剧本写完就好。只要能写出普通的剧本，剩下的事我们会处理。”

讲话委实有些刻薄的树木希林，拒绝同事的人情拜托也是随心所欲。当向田邦子拜托她为剧本改编的小说《寺内贯太郎一家》写一条评论放到腰封上时，树木希林翻阅了一下，便断然拒绝，理由是“把过去那些大家一起演过的戏，全都连起来、列到一起，这有意思吗？”

树木希林的处世之道和左右逢源背道而驰，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感受而已。

06

走在一条其他人从没想过要去的路上，

但我不觉得孤独

对于自己身在其中五十多年的演艺界，树木希林很庆幸自己做了演员：

我年轻时曾讨厌演艺圈，但现在很喜欢。毕竟这里是人生的缩影。

从事这个职业，要有必须暴露私生活和其他一切才能生存下去的觉悟。虽然有很多羞耻感，但是当你体会到羞耻时，不应该试图掩盖，而应该思考如何看待它。将自己暴露在人前，意味着你自己也必须好好看看自己。

她说自己常常失败，但静静待着不出错，从来不是她选的路。

小林薰谈及树木希林：

现在没有其他女演员能取代她所处的位置，她走在一条其他人从没想过要去的路上，没人能像她这么强。

作为一个不靠脸吃饭的女演员，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她的外貌，树木希林都毫不在意地接受：

这张脸长成这样，我只想将错就错，想着怎样利用它。”树木希林不是那种想要自己走到台前，去开花结果的人。与其自己当主角，她更想让其他的角色活起来，她在这些方面在意更多。

虽然我有时也做在人意料之中的举动，但我也会让人吃一惊，我想永远保留这种危险的感觉。如果真的做了药剂师，现在我肯定因为违反药事法而被逮捕了。比如嘴里说着‘没事没事’给人开出过期的药——我绝对会干出这种事。”

对作品、对导演，甚至对自己也不抱有期待地当了半个世纪的演员。没有企图也没有欲望的她，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只是按片酬和邀请顺序接工作”的她，让人再一次体会，人生在世，能找到自己天职的人不多。在这之中，树木希林是一个奇迹。

07

为了下辈子不再相遇

于是在今生奉陪到底

和内田裕也结婚之前，树木希林曾经和剧团的同事岸田森结过婚。对于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内田却非常生气，总是说：

没必要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吧。太不尊重我了。只要你不说这是你第二次结婚，就没人知道。

可是内田裕也自己却有很多绯闻，还是个相当善妒的人。有些双标的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放到一边假装看不见，却耍性子地不许树木希林谈及自己的第一次婚姻。

树木希林提醒采访者别报道太多关于岸田先生的事，不然内田裕也会说着“是哪个家伙？这个是谁写的！”来找你，杀了你。

两个人在1973年结婚，住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3个月。不过两个人都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在45年里各自生活，对内田来说，因为树木希林有房子，所以帮了他很多。加上树木希林从来不会抱怨，所以他在这样的婚姻关系里也很轻松。

到了七十多岁的年纪，夫妻即使住在一起也只是老人之间相互照顾了。树木希林觉得忙着照顾自己已经够了，要是内田说“喂，我的拐杖！”“喂！我的轮椅”，她也只能回应：“请你自己动手。”

自己和对方都已经皱巴巴的了，如果分开生活，还能互相挂念，问问对方：“你还好吗？身体还好吧？”在树木希林的理念里，自己无论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都撑不了太长时间。无论对方是多么稳重的人，或者是在社会上受人尊敬的人，自己都做不到和对方天天待在一起。

分居婚的几十年里，树木希林和内田裕也因为社会关系上的联系会不时见面。见面的时候都攒了很多话要和对方说，见面就是两个人各自说个不停。内田说：“等一下，让我多说几句。”树木就抢话说：“我现在不说，待会儿就忘了。”等回过神来，发现两人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这时候内田总会调侃：“喂，你看看周围，哪对夫妇都不说话，这世界上的夫妻彼此都不说话。”树木希林回应：“如果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也会无话可说。”

08

我的母亲真的是人类吗？

母亲树木希林在生活中尽可能地精简，父亲内田裕也却像“看看到底能有多浪费”一般和人比赛着挥霍。树木希林和内田裕也的女儿内田也哉子在成长的路上，目睹过这两种极端的她，时不时需要自己“踩下刹车”。

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中，作为女儿的也哉子曾经因为母亲身上纯度很高、过于尖锐的情感，那种可能只有在无情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的深情而感到孤独。但她仍觉得自己受益于母亲的教导：不要做家庭主妇，而是应该“更努力地工作”、"更好地利用你的时间，去社会上认识不同的人。” 也哉子明白，妈妈一生都告诉自己要能够自立，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完成自己的人生。

2015 年，树木希林主演的电影《澄沙之味》受邀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 她与内田也哉子（右）和孙女伽罗（左）同访戛纳

也哉子陪在树木希林身边度过最后的时光。她见证了母亲在拍摄最后一部电影《樱花恶魔》，依然一个人去拍摄现场，直到最后都在工作中尽了最大的努力。

《樱花恶魔》剧照

也哉子本身沉浸于“死亡是一切的终结”这种想法里，但因为树木希林面对死亡的言行，她渐渐感受到母亲的用心，“她想让我们亲身体会到人的出生和死亡是自然规律。如果能明白自己的生命是由一个又一个无法替代的日子积累而成，就会对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心存感激，并且将会善待每一个人。毕竟，当你经历了身边人的死亡，你将直接感受到这些，毫无道理可讲。”

生命似乎被创造成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完成的样子。树木希林去世后半年，内田裕也离世。几十年间，人们好奇他们究竟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

当也哉子看到父亲那大了一号的骨灰盒并排放在母亲的骨灰盒旁边，她被深深感动了，一段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09

生生不息，不知生自何始

死死方休，难悟何时为终

树木希林的一生中，经历左眼视网膜脱落而失明、右乳切除手术、全身癌症复发，体会过病痛，她对死亡的态度却很冷淡：“已经要结束了？那就结束吧。只是好不容易长出的皱纹，实在是可惜了。”

在她生前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时表示，“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当下我们借用了这个身体，生在这个时代，但接下来就该把它还给地球了。”面对癌症的死亡宣判，她只是在思考“从现在起，我要如何去生活？”

女儿内田也哉子这样回忆树木希林去世前的状态：

尽管她患有那么多疾病，但她从来没有表露过软弱，没有说过“好难过”或者“很痛”。这并不代表她总是努力虚张声势地端出一副“我从不向人展示弱点”的架子，她只是不去说那些说了也没用的话。

《比海更深》剧照

“无论是不是乐观，我都不讨厌我的人生。”

这样总结自己一生的树木希林，生病在她看来并非全是坏处。比如拿到表演奖时，别人不会嫉妒你。“那个人已经没有将来了，算了吧。”——真是帮了大忙了。

生病以后，她觉得其他人都在对自己手下留情。而自己也没有力气再和人争执，态度也变得很谦逊。而当谦虚的姿态偶然被看见，是枝导演这样的名导演有了试试和自己合作的想法。

“其实我们距离死亡并不遥远，也无需着急。放开一个一个的欲望，打开身体。如果人死后会成为宇宙的灰尘，至少要变成一颗美丽且发亮着飞舞的尘埃。”——树木希林

“我总觉得人往生之后，会存在于万物。我失去母亲之后，反而觉得母亲存在在周遭的一切事物中，会在街头擦肩而过，会在陌生人中忽然发现她的身影。这样想着，就慢慢超越了悲痛。今天的别离，意味着您将超越肉体，活在世间万物之中。”——是枝裕和给树木希林的悼词

10

日本电影的路

即使我不能继续走

2018年6月《小偷家族》首映会，散场时，树木希林坐在轮椅上跟是枝裕和说：“把老太婆的事情忘掉，把时间花在年轻人身上。我不会再见你了。”

是枝裕和则在树木希林离世后受访时表示，“我需要考虑现在没有她该怎么办，没有她该怎么拍电影。”

在人生最后一次长访的对谈间，树木希林留下了自己对日本电影未来的祝福：

电影不就是思想吗？从技术上来说，我不认为日本电影已经完全达到了美国电影或者欧洲电影的水平，但我认为在思想上，日本的电影、日本人制作的电影是值得期待的。我认为日本是一个能够把东方思想和西方思想处理得非常好的国家。所以，我期待这方面能够诞生优秀的作品。

要做到这一点，我希望创作者们能更加成熟，不要看‘谁拿了什么奖’这种表面上的输赢，而是要在日本电影里表现人的魅力。

我非常期待未来，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坟墓里了。

做人就是还没有成熟，就要结束了——所谓人生，哪有什么“杀青”可言，到死都是“未完成”。她离开之后，人们还是会在看过她的电影之后被种种情绪填满。

不管身处怎样的世界，人们内心还是渴望有勇气做自己，会被“一个女人这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是不完整的。”这种台词击中。真实的树木希林和荧幕形象的反差引发了强烈的冲击，她不为人知的、自私的、怪异的、不合时宜的内心与行事，是她终究活出了自己的珍贵证明。

虽然再难相见，但她审视自我和看待世界的观点仍会持续产生引力。不知道哪一句，就会引发一轮新的思考，继而永远改变某个人的星轨。

成为群体中的大多数，让我们可以在安全感里觅得一方生存的空间。你真正想说的话、真正想做的选择，那部分隐藏在体内，和别人不那么一样的你，也许才是你最珍贵的所在。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朵花，让自己自由开、自由美丽，别让篱笆关住你，也许，你就变成书里的风景。

希林女士， 很高兴和您相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