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先知:悼翻译家李文俊先生
一代文学青年灯塔,曾经的普罗米修斯——李文俊老师,去世了,享年93岁。
我刚跟张佳玮发信息:过去几年,你是唯一和我聊起他的名字的人。
前年的时候,关于李先生的译笔,我俩聊了几句。我们都觉得老先生翻译的门罗《逃离》有点生硬,毕竟是老一代的磕磕绊绊的风格,但对于福克纳、卡夫卡而言,李先生又恰到好处。
毕竟,李先生是跟钱锺书、杨绛、金克木讨教过一代人,自然带有那种略显晦涩的、融合了现代主义和中国古典主义的文风。
我在某个群里的名片是“冼村福克纳”,福克纳是我毕生的文学偶像。最早因为莫言还是余华的介绍,我读了《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开始迷上了福克纳。然后开始找文豪的作品,把《押沙龙》《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读了个遍。后来发现,译文那一套五本的福克纳,都来自于李文俊的翻译。
顺着这条线索,我又发现,被我翻烂了的卡夫卡《变形计》,也来自李文俊——1979年,文革后复刊第一期的《世界文学》刊登了李文俊翻译的卡夫卡的《变形记》,从此影响了往后一代中国文学青年。当时国内的德语翻译家并不知道卡夫卡,建议上海译文社出版卡夫卡,正是李文俊。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故事,当时还在浙江海盐做牙医的余华读到卡夫卡,从此弃医从文:“在我即将沦为文学迷信的殉葬品时,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这理解成命运的一次恩赐。”
在今天,越来越少的人知道卡夫卡,更少的人知道福克纳,除了读书人,更没人知道李文俊。在李文俊眼中,翻译是一项神圣的事业,如歌德所说:在一个民族里,翻译家算得上半个先知。如果没有在年轻时候读到他翻译的福克纳,还有卡夫卡,现在我会是如何?不去想,也不敢想。如果因为语言、地域、认知局限而错过人类文明最伟大的瑰宝,这是人间失格的事。
我生于80年代初,我小学、中学时,抓住了中国文学热的尾巴。到了后来,文学热、尤其是年轻人读以卡夫卡、福克纳为代表的外国文学热逐渐褪去。在李文俊八十岁的时候,他曾接受过《南方人物周刊》的访问,他对这种现状坦然:
“这个社会变了。那时候是从不开放到开放,你们这一代人或者比你们更早一代的人,经历了一个思想解放的过程,像海绵一样吸收外国的各种新鲜的味道,如饥似渴。现在,人们要买房子、买股票,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奋斗啦,不然你房子都买不起,怎么娶老婆啊?各人有各人现实的困难,你再喜欢文学也没用了。”
话虽如此,李先生完全知道文学有何用,那就是“只在那些认为文学有意义的人当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