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个瑞丽人就有1个在直播卖翡翠｜疯狂的石头

瑞丽姐告口岸。图源：新华网

“手镯杨小乖”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不多，胜在人流持续不断，不时有人进来瞧个热闹。就像疫情三年的中缅边城瑞丽，封城、解封、再封城、再解封，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再回来，循环往复。

起步于20世纪90年代的瑞丽玉石产业，历经30多年的发展，逐渐成为我国重要的珠宝玉石集散地之一。2017年前后因为众多直播平台入驻，瑞丽迅速崛起为“珠宝直播第一城”“珠宝不夜城”。

2020年之前，瑞丽这座人口不足50万的小城，主播大概有5万人，大多是卖宝石的。这意味着当地每10个人中，就有1个是主播。

绵延169.8公里的边境线，给瑞丽带来发展机遇的同时，也曾带来巨大的防疫压力。过去三年里，源源不断的缅北人员涌入，疫情起起伏伏。瑞丽经历了10多次封城，游客没了，主播们走了，大批珠宝商转行或离开，甚至不少本地人也迁往他乡。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也有人逆势而行。杨小乖几乎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来到瑞丽的。这个云南大理的彝族姑娘，进入翡翠行业不到3年时间，而在瑞丽做直播也仅仅一年。

去年11月，经历了最后一次居家隔离之后，杨小乖发现，市场上陆陆续续有商家回来了，尤其是今年春节后，市场复苏的迹象明显起来，“直播间增加了很多，供应链包括整个翡翠行业都动起来了。”

过去几天里，瑞丽举办了两场盛大的节日——首届国际珠宝玉石直播节和“沉寂三年”的泼水节，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前往。

泼水节，预示着傣族新年的到来。这一场久违的狂欢，在2023年的初夏如约而至。晶莹的水花，似乎荡涤了所有的阴霾。

与此同时，今年开年后翡翠行情火热，无论是销量、价格都节节攀升，在这座小城上演了一出真实版的“疯狂的石头”。边城瑞丽重生，是毋容置疑的。从冷寂到火热，冰与火之间只一线之隔，恍如隔世。

数以万计的珠宝商和主播回归，那个“不夜城”回来了。它以复苏和活泼的强势姿态，重新绽放光芒。

4月中旬，潮新闻记者采访了数位瑞丽珠宝人和主播，听他们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试图还原瑞丽玉石珠宝行业从辉煌到沉寂，再到重启的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白”主播杨小乖

“赌石”水深但翡翠成品靠谱

泼水节那天，我“损失”了手机、一对耳钉、一双拖鞋和朋友们，只能明年再战了。

但是也有收获，我在直播节拿到了“新锐人物”的奖项。相对于历史悠久的珠宝翡翠产业和成熟的直播行业，我还是一个新人。

我来自瑞丽隔壁的大理，彝族人，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开始做翡翠，之前也来过瑞丽，2019年那会，瑞丽可以说是一个不夜城，大家对它的印象就是翡翠的源头。

2022年4月份，我来到瑞丽，很喜欢这里，已经打算扎根下来。中间也经历过几次封城和居家隔离，这段时间市场不开，也没法发货，我们团队就做一些科普的视频，发在网上。

在瑞丽的这一年，我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很多人对瑞丽的印象是边境小城，应该很危险，但其实不是的。这里非常安全，瑞丽对于治安管理这一块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对于翡翠行业，大家会觉得水比较深，坑比较大，这个也能理解。

翡翠追溯到本源，是从缅甸矿山上开挖出来的原石，是天然不可再生资源。你不知道它切开之后里面是什么，这个阶段会有一个赌的成分，很多人觉得水深，是因为他在赌石这个阶段上过当。很多人买回去100万、1000万，切开之后发现只值个三五万。不管多资深的前辈，也不可能光靠肉眼和手电筒，测出它内里的价值。

翡翠从原石到成品，是需要经过购买、开窗、剥皮、切割、设计、雕刻、打磨、抛光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成品率也不高，所以周期比较长。

翡翠成品就不存在“水深”。你可以看直播间是不是走平台的正规渠道发货，是不是有一物一证，有没有售后保障，了解清楚后，在直播间购买翡翠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受访者供图

我的公司在多宝之城直播基地，有三层楼，主要是做翡翠手镯的供应链，有自己的工厂，供应三五十个直播间是有的，也会供给游客和当地散客。因为一些直播间没有资源优势，他们会来我们这里挑选，然后带回去播，卖不掉的货，可能他们会还回来。

我们自己也在抖音做直播，叫做“手镯杨小乖”，粉丝有十几万，加上我一共有

7个主播，大部分是本地人。

账号目前是一天两次直播，慢慢地去积累，我们自己做供应链的，不追求速度，还是想要走得稳一点。

疫情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瑞丽直播行业。解封后，瑞丽一天比一天好，市场一天比一天热闹，直播间也在恢复增加。

除了本地主播以外，很多外地主播也来了，这些来的主播里，有些是从事了七八年的老主播，更多的应该是刚入门的小白主播。我觉得按照现在这样的一个趋势，加上货品的数量也是每日剧增，这个行业会越来越好。

“多宝之城”负责人赵倩薇

主播加速回流已达30%

瑞丽是一个极具包容的城市，在这个地方，你感受不到有本地人和外地人之分，只要带着你的努力奋斗的种子，撒下你的热情和付出，就能有收获。

我被这个城市的热情和生命力所感染，立志在这边扎根，如果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会说是新瑞丽人。

2019年10月来到瑞丽，参与多宝之城直播基地初期的创建，刚来到瑞丽的时候，看到瑞丽各个珠宝市场和直播，很难想象在这样小的地方，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高峰时期，一天就有数十万件的翡翠通过各个平台的直播销售出去。因为有了直播，瑞丽也被称为“珠宝不夜城”。

午夜12点，各个直播基地都还在直播，主播在手机前，镜头一边展示着直播的翡翠货品，手机面前的主播热情专业的讲解货品，帮直播间的买家和货主砍价、谈价，直播现场火爆。

直播也分时间段，有的直播间一天播十几个小时；不止直播市场灯火通明，后半夜，直播人员晚上下播后，路边的餐饮店、烧烤店、随处可见直播从业者、货主老板的身影，整个城市就像不夜城一样。

受访者供图

2020年初春节过后，瑞丽经历了第一次短暂的停摆，但也快速地恢复，当时我们也担心因为疫情的影响，是否会影响直播，但五六月份我们感受到直播快速地回来了，只要能正常直播，快递正常可以正常配送，所以直播受线下影响不是特别大，反而还有所提升，这时候我们对直播产业依然非常有信心。

但因为瑞丽地处中缅边境，疫情一直断断续续，2021年形势就比较严峻，眼看着瑞丽因为疫情，瑞丽已经不能正常直播，而且疫情也不知何时结束，即使再难割舍，直播的商家也陆续从瑞丽离开了，大部分去了广东平洲、四会、广州，也有的到瑞丽附近的昆明、腾冲去发展。

这三年，经过反反复复的疫情，瑞丽受到很大的创伤，有的商家在外省也已经扎根。2022年年底，疫情放开管控，开始有很多在外省的商家和主播回归瑞丽。

我们也理性的对当下做了判断，觉得是不是要一两年才能慢慢恢复，实际春节后，瑞丽市的线下的翡翠成品市场，包括餐饮、旅游也在快速恢复，确实超出我们的预期。

多宝之城直播基地。受访者供图

春节后，很多外地的游客都在向瑞丽涌进来，临近元宵节，加上政府做了很多的大力复工复产的政策，加上大批外地的珠宝客商也来到瑞丽，原本冷清的瑞丽马上就热闹起来，也给了我们一个强心针。

我们对直播商家目前做了粗略统计，春节前后约上百家在迁回瑞丽，目前回流的占20%-30%，并且呈现加速回流的状态。

直播是一个生命力很强的行业，也有部分直播商家在这几年因各种原因无法继续经营，但更多的新直播商家如春笋般破土而出。

虽然跟2019年的差距还很大，我们更愿意说现在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相关部门也在出台各种利好政策，要把珠宝市场直播重新做起来。目前恢复到疫情之前的状态还有些困难，但是我们对瑞丽非常有信心。

“学院派”玉雕师杨相象

手艺人的回归比主播更快

直播节前几天，我在腾冲参加一个等级考试。疫情三年，部分瑞丽的珠宝商和主播也迁到了腾冲，很多手艺人也到了腾冲，以及广东等地。

疫情防控期间，很多从缅北来瑞丽的人，一检测基本都有阳性，就一直就断断续续封城。珠宝人有太多的无奈与心酸，确实比较难。基本上做生意的，甚至是本地人都把孩子送出去上学。

我清楚地记得，去年12月29日，我的员工们全部“沦陷”，工作室空空荡荡的。冬季的夜经历了轮回，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现在好了，大家也在陆续回来。玉雕师的回流比主播更快，最近我们还在聚餐。前两天我参加了一场音乐节，感觉那个充满活力的小城又回来了。

我是个“学院派”，以前在北京做城市雕塑方面的工作。2006年的时候，玉雕大师王朝阳邀请我到瑞丽玩，这一玩就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当时翡翠生意很好做，也很少有学院派的人做玉雕，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到2012年我就成立了“觉石工作室”，师傅带徒弟，做一些高端的私人定制，最多的时候工作室有30多个人。我们的工作就是对原石进行雕刻设计，更多的是关注于自己的创作。

受访者供图

来到瑞丽几年后，我突然发现这个时代已经变了，很多珠宝商在淘宝上卖翡翠，有几个成交量、销售额还挺大的。几千上万块钱的东西，居然有人买，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淘宝拍卖、淘宝直播比较火，一直都有人在做。到了2017年后，抖音、快手、京东、天猫，很多APP平台都进来瑞丽，珠宝类目的翡翠一下子就爆了，进入一个井喷式的发展期。

不夜城的叫法也是这个时候叫响的，由于直播，每天晚上都到很晚，还有一些夜市也是卖珠宝的。生意好了，就有人就开始放烟花，几乎每天都有，市场非常活跃。

直播也带动了餐饮业，有些是24小时营业的，那些年确实都挺赚钱的，导致房价、物价飙升，到现在都下不来。

我记得前几年瑞丽的快递客单量是排全国第一的，有一些商家一天的单量能达到上千，成交额轻松破百万。

自从直播兴起之后，线下交易就很少了，主要是游客，来的人也有限，跟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或者浏览量没法比。

受访者供图

我们工作室也开了直播，每天晚上9点到凌晨两三点，差不多5个小时。

直播间的人数基本就二三十人，都是关注我们很久的。我们的成品是中高端的水准，价格也比较高，大部分客户都是观望的心态。如果他觉得这个直播间靠谱，然后就会消费。

瑞丽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其他市场大部分是开放的，其实没有影响翡翠销售。等瑞丽稍微好转，我们就赶紧邮寄出去，销售还好。

但现在放开了，销售反而没上来，成交量和成交额比疫情的时候还要差，可能跟经济和消费疲软有关系。

我是纯粹的一个手艺人，对经济、市场方面不太关注，整体直播行业我也看不太懂。

玉石行业步入调整，这场早晚要来的阵痛，看似是外部经济调整的压力，实质上是当代玉雕人才不足、玉雕人才自身能力不够、整个行业的文化底子太薄跟不上社会发展引起的自我调整，整体走入困局。

快速发展的市场对玉雕师不断提出新的要求，玉器行业的脱蚕化蝶，浴火重生，寄希望于各类玉雕人才。

宝玉石协会秘书长邝山

行业新的拐点已经到来

1992年，我从深圳来到瑞丽担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来就留在瑞丽发展了。30多年也见证了瑞丽翡翠行业的发展过程。

当时瑞丽有一条“中华珠宝第一街”，由政府主导的专业市场，不是市场自发形成的。

我在深圳的公司拿2000块钱工资，在20世纪90年代已经很高了，但是我到瑞丽三个月，用几百块作本钱，就赚到了8000块。

从20世纪90年代到2000年这十年，全国各地都在开珠宝公司，珠宝行业非常繁荣，每天都在涨价，今年比去年还贵，后年比今年还高，生意很好做。我现在的网名叫“邝山就是矿山”，就是说我来对了地方。

包括新世纪的前十年，遇到2008年金融危机都没有关系，瑞丽珠宝行业还是很好，新建了好几个市场。

这20年间，珠宝是一直蓬勃发展的，从来不掉价的。

到了2011年和2012年左右，产生拐点了，我们的经济和市场出了一些问题了，珠宝行业啪的一下落下来了。

任何时候都是大浪淘沙，不断在有新人进入，有老人出去，而且淘汰率还是蛮高的，就像现在直播一样。

下行之后大家比较迷茫，电商、微商包括后来直播的形式纷纷出现了，拉近了和消费者的距离。当距离不是问题，瑞丽在直播的冲劲特别足。

传统做珠宝的人是不会做直播的，是新生态的一批小年轻来，小白反而跟市场很好地对接，能够迅速产生效益。

从深层次讲，瑞丽是全球化的缩影，包容性非常强，在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瑞丽的外贸就做得很优秀，外来人口比较多，是一个移民城市。

邝山（左一）与新锐主播们合影。受访者供图

瑞丽在翡翠直播一直走在前面，出现得最早，也形成了特色的模式，就像一个大的孵化基地，很多的创新的东西是从瑞丽开始的。

疫情第一年，大家就忍不住离开了。开始我们都在坚持，但熬不过去了，我们带队到了广东平洲，因为团队要生存。整个瑞丽的直播团队差不多走了九成。

市场全部停业，电商、直播都不能做，尤其是直播号，一停更几天就直接死了。

瑞丽线下市场真正复工复产，是从今年元旦开始，但是速度很快，到正月十五已经恢复了一半。

我从不担心瑞丽珠宝玉石行业的复苏，只是时间问题。

中缅边境瑞丽口岸已经重开，缅甸客商正在进来，直播团队也在加速回归，整个珠宝玉石行业焕然一新，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拐点，有了重新洗牌的机会，各个城市都重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现在办珠宝直播节，不光是瑞丽的，而且是面向全国市场，起码是云南和广东两个重点区域。我们是想进行更大的规模的调整，因为市场已经变化了。眼光好的珠宝人要抓住时机，重新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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