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人的书信里，藏着哪些恩怨情仇

从《梦华录》到《满江红》，近年来热门影视对宋朝的复刻描摹，无一不勾起人们对宋史强烈的好奇。“要窥探一个人的秘密，私信无疑是个好东西；要了解人性的复杂、社会的利害，私信更是个好东西。”

正如当代人的秘密藏在微信聊天记录里，宋人的信札也是解读宋史的有趣切片，暗藏满满的信息量。

士大夫面对来信会不会“已读不回”？苏轼与章惇恩怨情仇，黄庭坚晚年被贬重庆，宋朝文人的亲笔书信中流露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心绪？古时不同身份的人写信，用词、格式、书体的使用有什么讲究？澎湃问吧邀请北京画院研究员、美术学博士仇春霞一起聊聊宋人如何写信。

宋人写信有何讲究

@小兔兔：宋人书信的开头如何称呼对方？结尾是否署名？

仇春霞：书信称呼格式古今不同。

古代书信起首是自己的“名”，收件人的称呼出现在末尾。

古人姓名构成是：姓+名+字。自己称呼自己的时候，一般用“名”，不用“字”。称呼别人时一般不能喊“名”，必须称“字”。

比如苏轼称呼自己是“轼”，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米芾喊他“子瞻”。如果你和苏轼闹掰了，跟他吵架时，可以大喊一声“苏轼！你……”

@Puzz康：信的最后一行，为什么叫“落款”？古代写信和金钱交易有关吗？

仇春霞：“款”是个多义词，“提款”是取钱，“题款”是纸上除了正文之外所有的内容。

说书信格式，咱们不谈钱。“落款”的“款”，是在纸尾写上：时间、姓名、别号、钤盖印章等。

@齐天大圣QTDS：古代书信往来所需的时间、人力成本都很高，一般文人在书信里会交流什么内容？是否家书的数量最多？

仇春霞：几乎什么内容都有。比如宰相之子王素、吕公绰、吕公弼等人，就收到过请求调动工作的私信。

老宰相杜衍退休后，就经常和以前关系好的朋友、下属交流书法和诗歌。

宋人讲人情往来，每次送礼都会附上一封信。比如铁面御史赵抃的《山药帖》，宰相富弼的《温柑帖》等等。您赶紧查查您家乡的土特产是否也是宋人的礼品。

家书是最珍贵的，但不是最多的。

往来书信是否频繁与某些条件有关。比如宋夏战争期间，仁宗皇帝就大量扩赠通信设施。再比如，如果两个好朋友住得近，交通也方便，通信数量也会增多。像北宋大画家文同在四川和陕西工作的时候，苏轼与他通信就少。文同调回开封后，苏轼在徐州，两地相隔近，还在大运河交通枢纽线上，所以通信很频繁。

所以，看看您家离开封有多远，是不是在水路运输线上，就可以判断北宋的朋友们给您寄信的频率了。

@小兔兔：宋代人通信是否也遵循“字少信息量大”的原则？

仇春霞：当年范仲淹在陕西领兵打仗的时候，为了说服仁宗皇帝和战区领导不要主动出兵，他写的信可是苦口婆心，反复陈述，生怕对方听不懂。

大书法家李建中有《贵宅帖》，跟对方交待租房、买房、卖车的事情都很仔细。

至于言少意多的写法，也是常有的，比如传为宰相富弼写的《儿子帖》，是请收信人关照自己的儿子，还嘱咐对方，看完信后烧掉，这封信看起来就是文字少，信息量大。

@赞美虚无：古人寄信有邮戳吗？哪位文人的信件独具辨识度？

仇春霞：抱歉，我没有研究过古代邮戳。但是见过封泥，它的作用类似于现在的骑缝章，或者像带有个人标识的封口胶带。封泥很小，跟大拇指差不多大。有些信件不走政府的邮政系统，而是托熟人或朋友们带过去。

另外在徐铉的传世书信《私诚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第6行最后三个字——“封记全”，是古人邮寄物品时常用的三个字，表示所有物品都打包齐全了。

@小兔兔：如果梁中枢给他老丈人写信说，“我给您准备了十万贯的贺寿礼”，可以吗？信的落款处可以写自己的官职吗？

仇春霞：“梁中书”是蔡京的女婿，名叫梁世杰，他可能是担任过“中书舍人”、“中书侍郎”等之类的职务，所以称其为“梁中书”

蔡京生日，梁世杰送了十万贯礼，请杨志押镖，因此有了“智取生辰纲”的故事。

梁世杰肯定要修书一封，告诉老丈人自己要送生日礼物了。那他写信时，第一行起首写“世杰”，字体要比正文小。信的最后一行一般写“蔡京的最高职务+泰山（岳丈、冰翁、外舅等）”

就是说梁世杰不用在信中写自己的职务，但是要提岳父大人的职务。

宋代书信中的历史风云

@小兔兔：《水浒传》中晁盖给宋江写信被阎婆惜拿到，要挟宋江。宋代的信有这样高的地位吗？

仇春霞：晁盖劫了梁中书的生辰纲，被官府追杀，危难之际县押司宋江通风报信，救了晁盖。晁盖落草为寇后心念宋江救命之恩，遣人拿了黄金并一封感谢信送给宋江。

阎婆惜要挟宋江的就是晁盖这封信，宋江当然很紧张。阎婆惜拿到的是宋江私通匪寇的证据，至于怎么判刑，宋代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司法体系来解决这样的问题，死刑犯也是要多方确认的，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公检法系统。宋江肯定是要被处罚的，会不会杀头，得看其他证据。这就超出我的专业范围了。

宋代因为处理敏感私信不谨慎而暴雷的事情也不少，所以（传）富弼的《儿子帖》就叮嘱收信人看完后“乞丙去”，意思是看完请烧掉。

@清叶色：苏东坡被贬黄州后，他身旁热闹的朋友是否鸟兽作散？这时他还和友人书信往来吗？

仇春霞：被领导打压了，总会有人选择回避的。但是也会有真正的好朋友不离不弃，甚至还能交上新朋友的。苏轼也一样。比如后来的宰相张商英、北宋名将章质夫、黄庭坚舅父李常、宝月禅师、清江三孔之孔平仲，等等，就和黄州的苏轼频繁通信。沈辽从永州绕道去看望他，米芾专程去看望他，陈季常则是旧识，转而成为终身挚友。

@小兔兔：宋代官场上两个关系不佳的人该如何通信？宋代的皇帝给臣子写信有啥要求？

仇春霞：如果是想弥合关系，那就送个伴手礼，再附一首诗请对方点评。如果对方也想冰释前嫌，那就回个礼，按着对方诗的韵脚唱和一首。

如果不想再续友谊，那就别回信。

王安石二次罢相后，住在南京，有不少之前在朝堂上跟他刀光剑影的人想与他和解，甚至想去南京看望他，王安石都非常礼貌地回了信。此时给王安石去信的人在信的末尾一般要按朝廷当时给他的最高头衔来称呼他。

从宋高宗赵构写给岳飞的两封信来看，赵构都没有在信的最前面称呼自己，也没有在末尾称呼岳飞的头衔、职务和名字，只有“付岳飞书”。

北宋有些皇帝给大臣写私信时，只要不是责备信，语气都很温和可亲，称呼对方为“卿”或“爱卿”，送信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信会用黄色锦缎包裹好。

收信人对皇帝的私信会特别重视，蔡襄的传世书法里有一件叫《谢赐御书诗表》，就是与仁宗皇帝通信后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