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导演陈铭章：不是“撒撒糖”就叫偶像剧了
澎湃新闻记者 杨偲婷
本世纪初前十年，陈铭章在中国台湾拍摄了大量经典华语偶像剧，如《王子变青蛙》《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爱你》等，在两岸多次创下收视神话。后来，陈铭章一度觉得自己在创作上“有所懈怠和安于现状”，便勇闯大陆影视圈，尝试了崭新的团队，崭新的环境，“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需要更谦卑一些，需要更谨慎一些。”第一部作品就是《杜拉拉升职记》，拿到了相当不错的收视成绩。
“我一直想做，‘大人’也能看的偶像剧。”2016年，陈铭章执导的电视剧《遇见王沥川》播出，采访中，他这句话让记者印象深刻。
他认为“‘大人’有看偶像剧的需求，但市场上的偶像剧相对比较低龄一些。”在陈铭章看来，演员要更成熟更有质感，故事更讲究逻辑。近十年来，在大陆影视剧市场，他拍摄了《克拉恋人》《第二次也很美》《漂洋过海来看你》等都市感更强、年龄段轻熟的情感剧集。
最近，他的新剧《你也有今天》播出。初看似乎有一些“年轻人偶像剧”的味道：高冷霸总遇上可爱少女，还同住一个屋檐下。面对这种偶像剧中较为常见的设定，陈铭章选择在剧中当作梗自嘲：“我第一集的第一个标题就是‘偶像剧发生在我身上’，再来就是女主的内心OS‘偶像剧桥段照进现实’，以这样的方式，让剧集去‘常见化’。”
《你也有今天》从外包装看来，是标准的轻喜小甜剧，但仔细看来，于规定动作之外，又加入了一些蛮意外的设计。人物上，陈铭章并不想要一个所谓的标准“霸道总裁”，大家常说偶像剧男主要高冷，那陈铭章可能会让男主的“高冷”是“又恐高又怕冷”，“反正一定要让人物有缺点，这样才能让他丰富有趣。”
随后是在表演上，这两年在《东宫》中给人留下深深BE印象的陈星旭，和在许多影视作品中饰演“白月光”式清纯角色的章若楠，这次集体迸发出喜剧人光芒，在一部偶像剧中，贡献了不少逗趣的喜剧桥段。这一点，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陈铭章的指导。
除了偶像剧导演身份外，陈铭章更是非常资深的舞台剧导演，至今，在创作中他依然保持着舞台剧的工作习惯。不同于常规剧本围读，在他看来，“语言太容易达成共识，但真的表演出来，可能不是讲的那样，因为我们根据言语想象出的画面，每个人都不一样。”
开机前，他会把十几个主要演员都集合起来，用三到五天时间，进行剧场式的表演练习，做很多没有剧本的即兴表演。“我只给他们一个情境，让他们自己去演，没有对白的去演。”陈铭章说道，“在这个过程中，你就能看到每个演员真正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当我了解每个演员，就知道怎么去根据他的演法在后续工作中，扬长避短。”
喜剧表演，是公认的难。陈星旭和章若楠都不是喜剧演员出身，如何在一个强调轻喜剧特质的偶像剧中，让他们完成不错的喜剧表演，陈铭章有一套成熟的办法。他找到很多剧场出身的优秀喜剧演员来剧中演配角，“演员之间的表演配合是很重要的，用优秀的喜剧演员，给相对缺乏喜剧表演经验的主演，‘织’一张很有弹力的‘网’，让他们‘弹’得更高。”
所以，在《你也有今天》里，能看到大量优秀的喜剧演员，陈铭章笑说，在开机前练习的几天里，两位主演就已经被他们的喜剧表演震撼到了，这也使得两位主演更加倍努力。“你点开第一集后，如果下一集直接去看后面十几集，会发现他们的表演方式变化很大，他们在边演边成长。”
已经很久没导演偶像剧的陈铭章，为什么决定拍《你也有今天》呢？这就要从他跟该剧出品方柠萌影视的缘分说起了。
2009年，他来到大陆拍《杜拉拉升职记》，和SMG内的一个团队合作，合作非常愉快，这个团队后来一起成立了柠萌影视。“我们有着很深的革命情感。”陈铭章说道。他直言，“我跟很多公司都开过会，跟他们开会是最有效率、最有内容的。当时我就说：‘这批人能成’。”
但这么多年，也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柠萌与陈铭章一直未能再次合作。终于，现在柠萌正在扩展全赛道全品类作品，都市言情是其中重要部分，于是再次找到了在偶像剧行业十分有经验的陈铭章。
为什么“开辟一条赛道”这件事会打动陈铭章，也是因为现在偶像剧三个字在逐渐变成贬义词，“作为一个偶像剧导演，我是很心痛的，”他谈道，“‘他就是个演偶像剧的’‘他就是个拍偶像剧的’，创作偶像剧变成了贬义词。”这是陈铭章作为资深偶像剧导演最痛苦的事情。
在台湾偶像剧的黄金年代，偶像剧的创作是代表了当时台湾影视工业的高水平，从故事到人物，从美术到音乐，甚至到服装，无一不走在时代的前端，引领着风潮，成为几代人的记忆。陈铭章在采访中强调：“隔行如隔山，不同剧种间也有很大差别，不是两个演员撒撒糖就叫做偶像剧了。”
“所以，如果像柠萌这样优秀的公司，能长线的、稳定地输出质量好的偶像剧、都市言情剧，我会很开心。如果他们想找人做第一部，我觉得那我必须来，展示下从文本到制作，从发行到包装，加上美术、音乐，从上游到下游完整的一个制作流程是怎样的。”在我们的采访中，陈铭章谈到了不少他对于偶像剧创作的经验和看法。
“《你也有今天》在我的工作计划里面，它比较像是一个意外的美好。”
【对话】
澎湃新闻：你如何看待偶像剧这一国产剧中非常成熟的门类？
陈铭章: 偶像剧是很难操作的一个门类，必须每个环节都达标，才能叫偶像剧。
十几年过去，但《薰衣草》《王子变青蛙》《命中注定我爱你》《放羊的星星》等经典作品的OST，只需要一个八拍，就能带观众回到那个时代。所以偶像剧的剧情、人物、音乐、周边商品等，其实是很完整的一个商业体系。
偶像剧的完成是在观众端，从一开始的发行到最后把周边产品卖到观众家里，才算是完成了商业闭环。然后这些产品又陪伴观众很长一段时间，会成为观众成长中的一段历史。
澎湃新闻：偶像剧的制作是讲究找到最大公约数的观众和最大的社会传播力，要做到这两点，偶像剧各方面要达到什么样的水准？
陈铭章：以前偶像剧会出原声CD、幕后花絮DVD、周边产品、写真书、服装等产品，偶像剧里的服装也一定要能引领时代潮流的。所以偶像剧的方方面面都是要达到每个产品类型里的高标准。
澎湃新闻：偶像剧制作有没有不能舍弃的东西，例如经典叙事、经典人物？
陈铭章：其实没有，主要看观众的喜好。偶像剧观众比较喜欢带入自己，所以通常女主不能是特别完美的女孩，需要一些比较邻家女生的设定，让观众觉得贴近自己的生活。
因为现实生活里，道明寺是不会喜欢杉菜的，他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并不会遇到杉菜。所以我希望观众在看戏的几十个小时里能够开心，能够做梦，因为关上电视走出去，会发现世界可能不是这样的。但创作者希望世界是这样的，所以希望观众也能抱有希望。
澎湃新闻：在偶像剧中，滤镜、灯光、美学等方面存在一定同质化，这方面有什么探索和思索吗？
陈铭章：我更在乎的是人，所有的东西都是为角色服务的。我会去想这个人应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比如说他们的同租房，我就觉得一定要有个阳台，要有些花花草草，这是我很坚持的，我把很多戏改到了在阳台，它会是很浪漫的、赏心悦目的。
澎湃新闻：对比过往与现在，在偶像剧的爱情表达上有什么样的思考和观察？
陈铭章：和以前的偶像剧创作相比，首先现在社会广泛认同女性主义，当下的偶像剧里，女主不需要一直被男主保护，要独立坚强，要自己解决问题。像《你也有今天》就会慢慢看到女主的成长，甚至在最后一个官司还会打败男主。
其次就是，像传统偶像剧里，通常是男主在掌控感情发展的主要节奏，要怎么样去保护女主、追求女主。现在的偶像剧，观众希望看到感情上的双向奔赴，两个人都要为感情一起努力，各走半步。
澎湃新闻：大陆剧集制作和台湾地区的边拍边播不同，拍摄与播出存在一定时间周期，怎么精准把握观众需求和反应？
陈铭章：我是《你也有今天》的第一个观众，会以观众视角去看好不好看，节奏好不好，好不好笑，我相不相信......我真正地把自己当观众，而不是说把自己当创作者。
观众看不懂，当然是导演的问题。观众不喜欢，当然是导演的问题。创作的手法一定是要跟观众紧密连接的，才有可能在市场反应上相对还不错。当然，把自己当观众，不是一味讨好观众。
澎湃新闻：能否举例说明在乎观众和讨好观众的差别是什么？
陈铭章：比如说《王子变青蛙》明道那个角色出了车祸变傻，忘了跟陈乔恩的角色有谈过恋爱，观众就很着急，希望他赶快恢复记忆。
创作者知道观众着急，所以我会跟编剧商量，可能下星期预告要让观众看到他们抱在一起。这样大家就以为他恢复记忆了（其实没有），追剧的动力又有了，不会直接弃剧，这就是在乎观众。
一味地讨好观众就是这星期我让他俩抱在一起，下星期就安排接吻、发生关系，这是不行的，也行不通的。
澎湃新闻：对大陆电视剧的制作行业和市场有什么样的观察吗？
陈铭章：在拍《你也有今天》之前，我有近十年的时间是着重在原创上面，希望每年市场上能有一部还不错的原创的偶像剧出现。我认为在一个进步中的影视行业，应该是原创为主，改编为辅。我就想不再拍IP，也是想让业界看到原创反响也会不错。
《你也有今天》虽然是改编，但跟一般的偶像剧很不一样，它借由一个个的案件，探讨了很多男女关系、婚姻爱情相关的热点社会问题，它是一个基底，也希望通过形形色色的社会议题，引起更多共鸣和思考。
在影视行业中，我只是一个很小的个体，努力坚持原创。在大陆拍戏十几年，我得到了很多，也希望能为这个市场尽一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