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后不过数日，当我身边那些平时不关注篮球、甚至不关注体育的人们都开始积极地和我讨论咱们这支女篮国家队振奋人心的表现时，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中国女篮已然不可阻挡地破圈了。
这是她们应得的。无论是她们在对澳大利亚一战在犬牙交错中展示出的训练有素和临危不乱，抑或是对美国一战中在逆境下展示出的勇敢无畏和顽强拼搏，都证明了这支追平中国女篮历史最佳战绩的球队值得这样的热度与赞美。鉴于如今在各路互联网平台上有无数网友自发地开始为“无畏金兰”们写诗、写词、写歌，她们很可能将继续走红，成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特记忆。
未虑胜先虑败，纵观女子三大球项目在我国的发展，无论是“女排精神”还是“铿锵玫瑰”，她们的故事都讲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胜利是有尽头的。当然，如今这支中国女篮大多数运动员都在当打之年，李梦、王思雨、杨力维、黄思静、武桐桐、潘臻琦都在26-28岁的黄金年龄段里，韩旭、李月汝两大内线更是只有23岁。她们还能再一起打两到三次世界大赛，我们无需过分杞人忧天。但若我们从前人的故事里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应该更早地未雨绸缪：再优秀的运动员也无法长久地对抗运动规律，中国女篮如果想要长期屹立于世界强队之林，就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更好的年轻球员。
在这方面，中国女篮就没有那么乐观了。上个月当中国U18女篮在亚青赛小组赛中连负中国台北、日本时，连在中国篮球界向来以坚强和火爆著称的主帅李昕都急得在接受采访时流下了眼泪：“当我想要换人，环视板凳席上的球员，发现自己实在是捉襟见肘。从当球员到当教练，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难受和挑战。我们青训人才的匮乏和水平的低下，不是我一个主教练能改变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李指导还是顶住压力，率领这支U18女篮艰难地拿下了亚青赛的亚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忘记她说的那些话。一块银牌并不能完全掩盖我们所面临的问题，篮球人才的选拔和提高是一项长期而系统的工程，自疫情以来，中国篮球后备人才的断层已成不争的事实，女篮更是其中的重灾区。无根之树难以繁茂，无源之水不可长流，“无畏金兰”的未来，究竟在何方？远在美国加利福利亚州，一位18岁的少女用她的亲身经历指出了一条新的出路。
2004年，八一队的篮球运动员王勇和高连环夫妇喜得爱女，为其起名“芙蕖”。王芙蕖在体工队大院中长大，时常见到王治郅、李楠、郑海霞这些篮球明星，自小跟随中国女篮名宿武心慈练球，打下了良好的篮球基本功。在名校清华附中学习和训练了两年之后，王芙蕖通过自己的篮球水平和英语交流能力成功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通过中国篮协和蔡崇信基金会携手推进的“青少年后备人才海外留学菁英计划”远赴美国的篮球名校塞拉峡谷高中留学——这项计划一共选拔了4名球员，王芙蕖是其中唯一的一位女选手。
对大多数的15岁女孩来说，远离家乡和父母本身就是巨大的难题，而在此基础上，想要兼顾学业和篮球就更加困难。但王芙蕖在短短三年里克服了这其中所有的难关——她刚刚以3.8的绩点完成了高三的学业，在满分36分的“美国高考”ACT里考到了33分（一般31分即可被顶尖高校录取），而且以首发锋线的身份和球队一起拿下了2022年的加利福利亚州冠军。
用文字来描述，这只是轻飘飘的几十个字。若你看过《投中那颗Logo Shot》纪录片中王芙蕖身边密友对她的评价，你甚至会觉得她完成这一切的方式充满了中国式的优雅。很少有人能像王芙蕖那样良好地平衡篮球、学业和生活在日常中的分量，并同时达成她所达成的成就。但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优雅需要底气，华丽需要实力。你只有在私下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在平时完成这一切并显得毫不费力。
塞拉峡谷高中女篮的主帅艾丽西亚·小牧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王芙蕖来问她“我该怎么做，才能确保我的首发位置”了。在这支球队打上首发有多难？这里有“全美第一女高中生”祖祖·沃特金斯，有入选了去年州最佳阵容的扎克·兰多夫爱女麦肯利·兰多夫，还有吉尔伯特·阿里纳斯的女儿伊泽娜·阿里纳斯和在欧青赛上大放异彩的英国新人莱娅·爱德华兹。未来这四人都极有可能打上WNBA。
就以天赋而言，王芙蕖显然不是同年龄段的女孩儿中最好的，在塞拉峡谷高中尤其如此。但她足够努力，足够积极，足够聪明，还愿意以任何方式为球队提供帮助。在整个高三学期里，王芙蕖一直在负责防守对方最好的球员，从矮自己一头的后卫到高自己一头的中锋她都防过。防守、掩护、抢篮板、投定点远射、接应后二次突破……她一直在做场上最不起眼的工作，严格执行教练的每一次战术部署，很少去强行展示个人能力。对于一名高中生来说，这并不容易。只有最熟悉这支球队的人明白她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思考了多少，才能在这支强手如云的球队里坐稳首发。
当赛季结束，王芙蕖正式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子加州校际联盟冠军，终于有洛杉矶媒体在盘点加州女篮的优秀球员时高度评价了她本赛季的发挥：“作为塞拉峡谷高中前场的首发球员，王的表现在本赛季她们的夺冠之路上扮演了被略微低估但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身高187公分的她有着出色的敏捷性，在攻防两端都如同一把瑞士军刀一样能帮助球队解决各种问题。如果她能在高四赛季更进一步，她将成为加州最好的前锋之一，而塞拉峡谷高中也会变得更具统治力。”
没错，这就是美国，一个连高中女篮校队也能拥有专栏写手的地方。一个高中女生也可以和凯里·欧文和拉塞尔·威斯布鲁克一起训练的地方。众所周知，一项女子运动在某地的发展情况不单单是一个体育问题，它还和所在地的经济发展情况、女性平权程度、竞争压力大小息息相关。当几乎全世界女篮普遍水平停滞不前的当下，美国通过他们发达的校园体育系统源源不绝地产出了最多的新人，在过去16年里以碾压的姿态牢牢掌控了每一场世界大赛的胜利。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既然在短时间内，无论是终结疫情还是改变青训环境都很难做到，那也许我们该正视王芙蕖所代表的这种可能性：我们也可以“借鸡生蛋”，把我们的好苗子投入到美国的校园体育里，然后等待她们在另一种土壤里开花结果。
对中国的女子运动员来说，这条路还很陌生，王芙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先驱者，她没有范本可以学习，全靠自己摸爬滚打，业已为后来者树立了一个标杆：在10月2日，她在个人微博上宣布，将加盟NCAA一级联盟的西北大学，开启自己未来四年的篮球和学术旅程。不是最顶级的篮球强校，也不是常青藤的名校，而是兼顾了篮球、学业和生活的选择——非常王芙蕖的，“我全都要”式选择。
在塞拉峡谷高中的官网上王芙蕖的页面里，还留了几句简单的Q&A，那显然是她刚加入球队没多久时的答复，但如今看来，其中也蕴含着某种不容小觑的初心和开拓前路的力量。
最喜欢的食物？“火锅。”
最喜欢的球员？“库兹马。”
作为校队成员最开心的时刻？“每次自己进球的时候。”
作为校队成员最开心的事情？“感觉自己在进步。”
从教练那儿获得的最佳建议是？“你害怕他们吗？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努力。”
从15岁到18岁，有些事情是会改变的。如今王芙蕖最喜欢的球员已经变成了WNBA西雅图风暴队的前锋斯图尔特，由于注重健康饮食也不再时常去吃火锅。但还有些东西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还是不会害怕，不会停止努力。努力思考，努力观察，努力打球，努力学习，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努力，来成为她梦想成为的那种女孩子——要成功，要美，要当学霸，还要披上中国女篮的队服。而她已经走过的那些路，证明了她绝不仅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