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鹿肉别烦恼

热爱美食、衣品一流、举止优雅的诗人朋友带我去一间乌克兰餐厅发掘新菜，看到菜单上有venison字样，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是鹿肉。两人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点来一尝。两杯伏特加下肚，炖鹿肉也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异香扑面。深棕色方形肉块纹理分明，与润黄土豆绯红萝卜相得益彰。放进嘴里，咬劲十足，和牙齿较劲的野味果然不平常。质感让我想到自己当年在法国超市买到的马肉，但味道却更像牛羊肉混合，甚至更香。大快朵颐之际，我们也聊到吃各种动物在不同文化习俗中有可能被视为野蛮行径。朋友一边吃，一边说：“唉，我还在奈良摸过可爱的鹿呢。如果被人知道我今天吃了鹿肉，怎么办？”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发美食照片文字的她颇为烦恼，不敢将鹿肉二字公之于世，怕引来各种批评。

我让诗人朋友不用担心，至少鹿肉是传统中国文化中的珍贵食材，能享用者非富即贵。周天子的八珍食材就有鹿的里脊肉，汉高祖刘邦极爱炙鹿肝下酒，唐朝进士御宴必有烤鹿肉，名曰“升平炙”。喜欢鹿肉的诗人陈子昂，专门写过一篇《鹿尾赋》，而苏东坡流放海南也接受了当地黎民的鹿肉猎物，吃得不亦乐乎。而我最喜欢的史湘云，更加是吃鹿肉的达人。《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写到宝玉白天里和凤姐要到一块新鲜鹿肉，然后和湘云跑去找人拿来铁炉、铁叉、铁丝来烧鹿肉下酒，还要跑去芦雪庵众钗限韵作诗的现场开炉。曹雪芹这段描写极为生动：

只看得黛玉拊掌：“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两人皆是诗人才女。《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里，黛玉湘云联句。湘云道“寒塘渡鹤影”，黛玉接“冷月葬花魂”，赢了湘云。但红楼梦醒，还是大嚼鹿肉的湘云，全身而退。我和朋友说：“吃鹿肉写诗，完全没冲突，别烦恼啦。”（黄 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