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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中)原创传记故事

2020年05月05日 17:34--浏览 · --喜欢 · --评论
闹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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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归宁泪涔涔

下了马车一进院子就看见娘在晾衣服,穗儿一下子就委屈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轻声叫了一声“娘。。。”。

太奶奶见是穗儿回来了,赶忙迎过来一把搂住了泪汪汪的闺女,边安慰边拉着一起往屋里走,还不忘往门口张望,问新姑爷来没来。

“娘,我在家住一晚上,明天他们再来接我。。。姑爷。。。没来。。。”穗儿尽量让自己说的自然一些,也期待娘不再细问下去,怕自己忍不住把原委和盘托出。

“好好,没来就没来吧,你回来了我就高兴!”太奶奶没有看出穗儿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新姑爷没来也挺好,可以和闺女多亲近亲近不用拘束。“快别哭了,想娘了吧?”一边给闺女擦眼泪一边拉着穗儿坐下,“你爹和大葵二粱上集去了,用咱家粮食换点儿鱼和肉啥的,回来给你做着吃,毛豆不知道跑哪儿睡着了,还没听见你回来了呢。。。”当娘的从心里往外的高兴,穗儿却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不知道怎么说。

趁着男人们都没在,太奶奶急切想问问闺女在婆家的生活怎么样,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好不好,姑爷又是怎么样的人,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问来问去的就问到闺房话儿,几番犹豫,穗儿只摇头不肯说,实在问得紧了,闺女不得不答“还没圆房,他。。。不太懂。。。“

这是太奶奶没想到的答案,她原担心的是闺女在夫妻之事上不顺利,没想到两人还没做真夫妻。难道这新姑爷真憨到如此地步?太奶奶不免心里咯噔一下:怕不是被媒人给骗了吧!要是那样非去捶了媒人不可!

“闺女,你和娘说实话,到底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傻到不懂什么叫成亲娶媳妇?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毛病?“太奶奶严肃起来。

穗儿没想到娘一下子就怀疑到十年身上了,连忙说,“他是比常人傻气,但是对我挺好的,也挺喜欢我。。。这两天婆婆操持婚礼累病了,我们也都没那心思。。。再说,我也还是有点怕的。。。”

听到穗儿这么说,太奶奶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媒人骗了我们呢,要是那媒人坑了你,当娘的不会放过她的。”说着看了看穗儿略显害羞的脸,又说“傻丫头,人都要有这一回的,不然怎么生儿育女,呵呵,不用怕的。。。”说完起身往外走,“我给你留着点心了,这就给你拿去,一会儿让毛豆来陪你,我准备做饭。。。你自己倒水喝啊,坐了半天的车肯定渴了。。。”太奶奶边叨叨着边走了。

看着娘出了屋,穗儿这一颗悬着的心略微轻松了一些,她很怕娘看出破绽来,也庆幸自己没有把实话告诉娘,看刚才娘那架势若是知道了媒人串通婆家骗婚,非得惹出大事儿不可。想到这儿,穗儿已决心对全家隐瞒自己的遭遇,不敢想象如果爹和大葵他们知道了真相会闹出什么事情,所以,为了他们都能消停的过日子,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过了没一会儿,听见毛豆喊着跑过来的声音,“姐!姐你啥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没听见呢?”一见毛豆,穗儿打心里高兴,小弟弟如此的聪明又活泼皮实,真的是招人稀罕。“你跑哪儿去睡觉了?我回来都没听见?”穗儿假装责怪。

“嘿嘿,我在磨盘后边睡着了。。。”毛豆笑着拉个小凳子,坐到了穗儿对面,扬脸看着自己姐姐,“姐你今天这身衣裳也好看。”

穗儿看了看自己身上今天穿的衣裳,虽不似那天的嫁衣隆重,也是石榴红的新衣新裙,心里苦笑,脸上又不敢透露。

“姐做的好看吧,等你娶媳妇儿的时候,姐也给你做好看的衣裳。“

“真的啊,那我什么时候能娶媳妇儿啊。。。“

姐弟两个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开了,仿佛回到了八月十五之前的那些好日子。。。

快午饭的时候太爷爷带着大葵二粱回来了,忙活张罗着开始拾掇他们带回来的鱼肉青菜,打算给穗儿做一桌好饭。哥哥们见到穗儿自己回来似乎也不太意外,并没多问新姑爷的事情,都关心自己妹子这几天过得习惯不习惯,婆婆对她好不好,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准备着饭菜,一时让穗儿也忘了心事。

等吃饭的时候,太爷爷还是问了一句新姑爷为啥没一道来,太奶奶就用穗儿那说法给解释了一下,太爷爷说原本还怕咱家没什么好吃好喝的会怠慢了姑爷,这样也好,我们也不用合计礼数周不周到了,都是自己家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没那么多规矩。

谈起婚礼那天杨家给了大葵二粱不少的喜钱,太爷爷说得记着杨家的好意,要不是真心待穗儿,人家也用不着额外多给多搭,又嘱咐穗儿好好过日子好好侍奉婆婆。看得出来太爷爷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借着两口烧酒说了这平时不会说的话,太奶奶也附和说亲戚邻居都是夸赞穗儿嫁得好,杨家做事还是很厚道的,穗儿这样的好闺女也算是没嫁错。又说到要给大葵说媳妇,谈到今年的收成自家能留下多少过冬,扯到毛豆又招猫逗狗的淘气。。。一家人边吃边唠,开开心心的一直吃到了晚上。

等躺在自家炕上了,穗儿又陷入到了那些心事里,黑暗中不免再次被泪水淹没,怕身边的母亲察觉,只得咬住嘴唇忍住不发出一点儿悲声。她知道过了今夜,待到天亮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对家人说出实情了,可是让她如何说出实情?将一家人的平静日子全部打乱,还要搭上名声,外人又会如何猜测?现在一家人都以为我嫁得好,婆婆和姑爷对我好,吃穿不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只是姑爷不太像个样儿这一点不够好,人人都觉得满意,我还奢求什么呢?

又回想起白天母亲怀疑被骗的时候那个眼神的凌厉,穗儿再次坚定决心要一直隐瞒下去,反正自己也是嫁过的了,认命吧。

第二天太奶奶起得早,没舍得叫起穗儿,自己去准备熬点儿粥贴两块饼子给大家当早饭。她看到穗儿脸上还有泪痕,心想闺女恋家不愿意回去婆家啊这是,自己也禁不住的一阵心疼。

眼看着太阳老高了,接穗儿的马车来了。

一家人把穗儿送到院子门口,太奶奶和穗儿都不是滋味儿,开始掉眼泪,太爷爷和大葵二粱虽说也是不舍得,也只是沉默,倒是毛豆最会说话,劝说姐姐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不用太难过。

穗儿到了马车近前,见陆妈也跟着来接她了,正要掀帘子,赶马车的人小声对她说,“老太太让我们带句话给少奶奶,让问一句‘你可想好了’?“

穗儿的手顿在车帘子边儿,一双泪珠儿滚落,回身冲着太爷爷太奶奶喊了一句“爹,娘,我不想走!“泣不成声。

迎着她这句的时候,太奶奶也在擦泪,太爷爷却笑了,“傻丫头,你都是人家杨家的人了,还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能久留了呀!回吧,别难受了,我们也都能过得挺好的,你放心吧。回吧。“一边说一边摆摆手,强装镇静,太爷爷其实也舍不得。

见全家谁都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穗儿失望的回过头来上了马车,钻进了帘子,再也不敢看自己的亲人了。

车夫见穗儿上了车,打马扬鞭,对太爷爷他们点点头,一步跳上车板,往大路赶去了。

十一  和丈夫做伴

在马车上穗儿忍不住还在难过,陆妈劝说穗儿别再伤心了,既然决定了回去杨家,那就往好处想,日子怎么也过得下去,然后又是一套这人得认命的老词儿。

回到婆家,婆婆给提前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为得是给穗儿接风,这顿饭除了婆婆无人能明白到底对她和穗儿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回来就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闺女,我绝不会亏待你和你们家,有你在我也就放心十年以后的日子了。”婆婆很高兴,也看得出来老太太有些动情,“以后咱们娘俩儿带着十年过日子,杨家上下谁也不准怠慢你,这份家业将来都是你们的。。。”

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去了,穗儿和十年相处得也算和乐,天天陪着十年玩儿,十年从未对穗儿有过男女之意,单纯的喜欢和穗儿待在一起,想方设法的玩儿着各种游戏,只是不出院子不见外人。

婆婆也如她自己所说的,对穗儿像亲生一般的疼爱关照,但是她也知道穗儿的心里是有疙瘩的,虽然嘴上不说,任谁自己摊上这样的事情也是会堵得慌的。所以总想找个机会好好和穗儿把话说透,希望不存芥蒂,也想能为穗儿做些什么来补偿她。

十二  是为了圆谎

一晃儿到了年下,下了几场雪,年味儿越来越浓,各种热闹喜事儿也多起来。

这天婆婆叫来穗儿说话儿,说哪家儿亲戚去年成亲的儿子刚生了孩子,说过几天要办满月酒,问穗儿想不想跟着去吃酒看看孩子。

按说这种亲戚之间的走动,婆婆是不会要求穗儿出面的,一般就是遣家里下人把礼钱礼物送到就行了,谁也不会挑他们孤儿寡母的理,更何况穗儿一个新媳妇儿也不便出门串亲戚,这回婆婆说要去吃酒还要带着穗儿一起去,确实很意外。

“婆婆,这份儿人情非得你亲自去吗?还要带着我?我们都出门了十年怎么办?“穗儿丝毫没有意识到婆婆跟她提起这个看似不太合乎情理的事情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好闺女,就算我不亲自去,以后人家也会登门儿来我们家回礼的。。。只是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份儿也办满月酒啊。。。“婆婆半明半暗的说了这么一句。

“婆婆,你知道我和十年还没。。。“穗儿终究还是羞口说不出。

“我当然知道,我看十年是不会和你圆房了,我本来还指望把你娶回来他能开开窍儿,你们若是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老天开眼可怜我们,可是十年是长不大了。。。“婆婆叹息着,”我一直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儿,若是十年真的没办法和你做夫妻,你们两个这事儿早晚是会露馅儿的,到时候岂不是白费了你和我这一场心血撒的谎?“婆婆说完久久没再出声。

穗儿仔细咂摸着婆婆的话,还是没太懂婆婆想干什么,但是她也明白了婆婆说的会露馅儿这句的意思,若是她和十年完婚后许久都没有怀孕的消息,难免会被人猜疑,十年的真实病情保密了二十年恐怕会因为没孩子隐瞒不下去了。

“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再编出一个孩子来啊。。。“穗儿天真的说。

“若是我有办法你愿意照办吗?“婆婆趁机问。

“这,生孩子哪里还有什么可以作假的办法呢?“穗儿觉得很荒唐。

“穗儿,我是拿你当亲闺女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怕直说了,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孙子!“婆婆坚定的说。

“婆婆!我怎么给你生孙子啊?“穗儿诧异的问。

“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身为女人,身为杨家儿媳妇,生个孩子。“婆婆说完,朝屋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起身凑到穗儿耳边小声继续说着什么。。。

回到自己屋里,穗儿脑子里反复想着婆婆说的话,再一次感觉自己被逼上了绝路,若是当初一头碰死了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可是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退路吗?

自己爹娘亲戚,婆家的亲朋故交,甚至十里八村儿的邻居,都知道我嫁了个好人家儿,我却成亲后没有生孩子,这无论对婆家还是对娘家都是一件抬不起头的事儿。可自己上哪里去能变出一个孩子来呢?婆婆说的法子虽说可能会解了这个难题,自己又怎么能够轻易的接受?

穗儿觉得自己前无去处,退无后路,懊恼当初不该撒这个谎,可是现在除了听命于婆婆的安排,也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苦命的劫数一步一个悬崖,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等着她,既然逃不了,就只能一次次的咬着牙捱。

十二  月黑风高夜

婆婆说初五就是那天,穗儿又害怕又担心,更多的是羞愧,忐忑的等着自己的命运。

正月初五,俗话叫破五儿,很多过年讲究的禁忌这天可以解除,是过年后第一个除了拜年走动以外可以开始开张办事的日子,要放炮仗,要吃饺子,要出门。

晚上借着一群舞秧歌儿的队伍,有个人从小门儿闪进了杨家,趁无人注意径直朝穗儿住的小院儿去了。

穗儿在屋里坐着,提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响动,紧张得手脚冰凉。忽听有人轻轻敲窗棂,穗儿带着颤音儿问“谁?”,那人低声回答“是老太太让我来的。”

穗儿起身轻轻走到房门口开了门,门帘子一掀钻进来一个男子,一身烟色提花棉袍,戴着一顶貂毛围子的棉帽。他带进了一股寒气,穗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人连忙反身将门关了,似乎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站在门口不敢挪动。

穗儿也不敢看他样貌,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回身走到床边的梳妆台前,背对着来人坐下,紧闭双眼,穗儿听到自己的心跳嗵嗵的响,希望这一夜快点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那人好像走近了些,她更紧张了,把嘴巴眼睛闭得更紧,屏住呼吸不敢出一点儿声。

“你,认不出我了么?”那人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穗儿猛然睁开眼睛,心想,为什么这么问,他是谁,难道我们认识,婆婆会找一个我认识的人来吗?不禁扭过头来看向那人,想看看到底是谁。

那人摘了帽子拿在手里,怯怯的又好似期待的看着穗儿,穗儿竟一眼认出了他,“是你!竟然是你!”穗儿一时情急,从凳子上弹起朝那人抢了两步,又忽然止住了脚步。

“为什么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今天如此地步。。。”忽然穗儿悲愤交加,再也忍不住自己心里的种种委屈,厉声喝问,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我对不住你。。。我也不知道十年原来那么严重,这些年没人知道十年什么样儿,要不是前几天老太太派人找我说让我来见你这事儿,我还不知道十年和你是这么一个情形。。。我确实对不住你。。。”那人更加的手足无措,忙不迭的赔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来?骗都骗了,今天是来赔罪的吗?”穗儿显然无法平息自己的恼怒,继续责问他。

“老太太就是说了因为我当初一起合伙儿骗了你,既然知道了实情,现在赎罪也好帮忙也好,让我来。。。你要是不愿意我马上就去回了老太太!我也觉得太荒唐了!但我来当面和你说一句赔礼是诚心的更是应当的!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别气恼了。”那人说着戴上帽子就要走。

“你不是成亲有孩子了吗?怎么肯答应来做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如何说动的你,或者,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制了你?”穗儿看那人要走,反而发问,想留住他。

那人听到穗儿问他的话,没回头却停了脚步,“我。。。没成亲。替十年相亲也是我愿意来的。我根本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为只是帮本家儿不太见人的叔伯兄弟个忙儿,何况老太太还出钱帮我们家赎回了我大哥。。。这一次,我也是愿意的。。。我。。。”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虽然背对着穗儿,可穗儿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窘迫。

“你让我现在如何是好。。。”穗儿没再继续追问,“如果你是来赔罪的,那我们以后就不要提了,你再怎么赔礼也回不去当初了,这罪过是我说原谅了就能当没发生过的吗?若你是来为老太太办事儿的。。。你就该告诉我你的打算。。。”穗儿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她此刻不想让他走:她想,若是躲不过这一遭的话,他总好过不认识的其他人。

“老太太说,让我天黑以后来,天亮之前走,不能让人发现,直到你。。。”那人还是不敢回头看穗儿,话也说不完全,穗儿却明白了,心下反倒踏实了,说“知道了。那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办吧。。。“说完她缓缓坐回到了凳子上。

十三  福祸两相依

初五的晚上老太太同样无法平静,安置了十年睡下,她坐在十年身边看着熟睡的儿子又怜又疼,心里乱得很,索性默念起了经文。她觉得她找安平来是对的,这样就能为杨家留后,同是杨家血脉,总还是好过从谁家过继的孩子:一来穗儿生的孩子就是十年的,二来从小养在自家,怎么说也安心踏实,三来还能给十年留个脸面。。。明明自己这件事做得是对的,可是心里怎么还不是滋味呢?

看着十年睡梦中天真的脸,她一阵阵的揪心,觉得自己愧对儿子,要不是她把儿子生成这样,怎么会让十年吃这么大的亏。越想越觉得难过,她恨不得能把死去的杨老爷从坟里给扒出来,问问他当年为什么给自己找了一个傻子来替他生养。。。

因着自己的这份隐秘辛酸从来无人知晓,她这些年只能自己劝自己心宽,如今对穗儿,她更是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又心疼但是又必须心狠。所以她哄骗穗儿听从她的安排借种生子,她又想方设法找安平,因为她知道穗儿是喜欢安平的,这是她能想到的一点可能会让穗儿有所安慰的法子。起码,穗儿和安平是般配的,是会相互喜欢的,起码,让穗儿不必遭自己当年的罪。。。当然,穗儿和安平生的孩子也必然会是健康的。。。

她思绪万千,从前现在将来的想了数十遍,只是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十年了。她希望今夜穗儿和安平能顺利的完成合房,希望穗儿能快点儿怀上,那样她对十年的愧疚就会少一点儿。。。

安平心情复杂的杵在地上,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况还是这样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偷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告诉穗儿他对她不光是愧疚;他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靠近穗儿,他心里想着恨不得马上就抱住她;他觉得自己才是该娶了穗儿的人,可是他又痛恨自己坏了心眼儿。。。他在胡思乱想,可就是如此这般的让人焦躁的情形里,他好似身体里有头野兽想要冲出来。。。

正僵住的时候,忽然屋里暗了,是穗儿止了灯。。。

十四  恩爱亦无情

穗儿知道每天晚上来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丈夫,每天白天她陪着堆雪人儿踢毽子放炮仗的那个“孩子“才是自己的丈夫。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好不让自己错把安平当成了自己男人,好不让自己肆意的将心思都放去爱安平。她甚至从没有对安平说过自己喜欢他的话,她也没有给安平做过任何一件针线活儿,哪怕一条帕子她都没为安平绣过,因为她必须明白安平终有一天会离开,会另娶一位好姑娘。

穗儿最忌讳怕被安平看到的其实是她那一身嫁衣,虽然安平不会动她房里的东西,但是她还是把那身嫁衣藏在箱子最底层,生怕哪天安平看到那自己一针一线绣出的人人称赞的红色衣裳,生怕安平看出自己那时以为嫁的人是他的时候多么的期待和欢喜。

日子照常过着,好像一切都平静安逸,自从安平来后,穗儿也说不上是更开心了还是更担心了,旁人却都觉得穗儿胖了些,也开始逗她说是不是怀了孩子。

婆婆却一次都没问过,似乎有意的不和她谈起这档子事儿,或许怕穗儿难为情,或者在等穗儿给她的一个消息。

安平却是上了心的,他一度觉得穗儿就是自己媳妇儿,他甚至想着有一天能把穗儿接走,和自己去过正常的日子。当他和穗儿提起,不料被穗儿拒绝了,他很不解,他想去和老太太说,看怎样才能让她把穗儿许给自己。

穗儿在嫁人之前觉得男人都该像太爷爷那样有担当能撑家里一片天,或者像大葵那样老实勤快踏实可靠,不然像二粱那样脑子转的快主意多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们都能是女人的依靠,她从没想过男人原来是可以这么的幼稚和莽撞。她嫁了个憨儿就算了,没办法依靠指望,可是这安平在外省读过书识得字,怎会想事情如此不着四六儿?

“就算你未娶,可我已经嫁人了,如何跟你走?再说,婆婆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怎会让你带我走?婆婆让你来,已经是对我有情,我怎能忘恩负义?“穗儿何尝不想与安平双宿双飞,可是她知道那不行。

“我去求老太太,就说我们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十年的,然后求她放了你和我走,行不行?“躺在床上的安平忽得支起半个身子,努力的想说服穗儿,他觉得自己的办法对谁都对得住。

“不行,就算婆婆答应了,你我以后怎么见人?婆婆以后怎么见人?十年又怎么办?不行,不要再提了,我们不能,我认了命了,安平,这辈子我是没办法和你做夫妻了,只求老天爷快点儿让我怀上,以后不再和你有瓜葛。。。”穗儿说着扭过头去流泪。

安平怎么能听下这些绝情的话,想去揽过穗儿抱在怀里,可见穗儿的肩头抖得厉害,他知道他不能再说这些让穗儿为难又伤心的话了,将自己的胸膛贴紧穗儿的背,抱着她就像护着怕风吹熄的火苗儿,捧着护着,怕捂灭又怕烫着,近不得远不得。

安平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当初不该答应替十年相亲,或者相完亲就去告诉韩家真相,抢了穗儿去,也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完全没有出路的境地。这根本也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事情,穗儿说的对,他确实无法强娶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人,就算将来十年死了,他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娶穗儿。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更觉得自己对不起穗儿这么好的女人,他既希望让穗儿能赶快生个孩子,也算对得起老太太的嘱托;他又不想穗儿那么快有孩子,他想和穗儿多点儿时间在一起,哪怕是只能如此的偷偷摸摸做做露水夫妻。

穗儿怕安平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横事,总劝着他不要记恨婆婆,更不要记恨他自己,能和他这样做对儿野鸳鸯已经很走运,不要再生事端。安平当然明白穗儿的心思,就强按捺住心里的不平,好让穗儿放心。

出了二月,安平要去帮家里照应绸缎铺子,只能隔三差五的来,穗儿却觉得这样不错,更像是一对正常的夫妻,男人主外奔波不常在家,女人在家守着盼着。而且去学做生意的安平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精力总想着带她私奔的事儿,这点也让她更放心。

到了三月里,穗儿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同了,于是第一次去和婆婆当面谈这个事情,自从安平来家里差不多三个月,她们娘俩就算在一起做活儿说话儿也从未谈起过这件不可让旁人知道的事情。

婆婆显然是高兴的,脸上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了动静儿,忧的是不敢确信是不是准信儿。叫人去请大夫来给穗儿把脉,要是准了她要去庙上烧香还愿。

果不其然,穗儿怀了孩子了。

杨家上下一片喜气,穗儿的吃喝用度全部又变了个样儿,好吃好喝好补的自不必说,怕春天的风大吹到穗儿,婆婆让人把门窗重新检查修理了一遍;怕穗儿睡不好,床上的被褥多铺多晒;怕穗儿行动闪失,让陆妈形影不离的照应。

婆婆神神秘秘的叫过十年来,告诉十年他要当爹了,可不能再缠着穗儿胡闹累着她了,让他护着媳妇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十年高兴极了,连忙答应,他想的是很快就会多个玩伴儿了,他并不懂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反正听娘的话就对了:好好照顾媳妇儿,像个男人一样。

这天夜里安平来了,穗儿告诉他她有孩子了。

安平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抱着穗儿痛哭失声,他觉得他要失去她了,他不敢问是不是他可以不用来了,他也想像个男人丈夫一样护佑怀了孩子的女人。

穗儿好像明白他的心,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婆婆没说不让你来,再说了,要赶你也得孩子好好的落地以后啊。。。只是你可不能再动我了。。。“说着话,穗儿的声音变小了,羞得将脸埋在了安平的胳膊弯儿里。

十五  安平没再来

一直到穗儿都怀了六个月了,安平没再来过看她。

自从穗儿怀孕后,杨家老太太每个月都遣人给穗儿的娘家送东西送钱,每次送东西送钱都找个由头儿,什么三月开春儿,四月寒食,五月端午,六月没啥说法儿了又说给大葵添聘礼,给二粱做衣裳,给毛豆上学堂。。。好像是送过这些就能保证穗儿的孩子平安降生健康长大似的。

韩家是讲礼数规矩的,这婆家一波一波的送东西让太爷爷太奶奶心里不安生,总也想着回点儿什么礼才好,每每都被告知亲家母的话:不嫌弃十年憨还把这么好的闺女嫁过来,现在又给怀了孩子,是杨家欠了韩家的情儿,以后的日子还指望穗儿带着十年过,让亲家千万别推辞。碍着自个儿是个寡妇,不能登门也不能请他们来家,为了表示杨家对穗儿这个儿媳妇万般满意,只能是派人送些钱物了,让太爷爷太奶奶不要拦着她的心意,更不用费心的考虑回礼。

韩家因为杨家的帮衬,日子过得越来越安稳,也给大葵订了一门亲事,就等着过年办喜事儿了。二粱脑子灵活,跟着人去城里学生意去了,毛豆也去学堂识字读书。

这好日子好光阴里,无人知道穗儿的心里有多煎熬,她想着她孩子的爹,她不知道安平为何就没再来了。是婆婆不让他再来了么?还是安平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安平不再想着自己了?再不然,安平成亲了?

穗儿每天胡思乱想,加上开始有了闹喜的反应,不思茶饭,寝寐不安,又不好去问婆婆,只能自己往心里埋,人竟瘦下去了。这可急坏了婆婆,请了几个大夫给看,都说是孕中多思,又遇上害喜,问题不大,劝少奶奶多休息不要忧思。

十年每天都来看穗儿,像模像样的给穗儿倒个水,拿个果子点心的,仿佛他在照顾自己媳妇儿了,穗儿心里虽然想着安平,可是看到十年笨拙的干这干那她也不觉得烦。她觉得十年善良,待自己也真心的好,又这样顾着她向着她,穗儿心里早已不再是刚嫁过来时候那样的委屈难过,反而十年还能让她感到一些小小的安慰了。

可是安平去哪里了呢?

送走了大夫,婆婆支走了十年,来和穗儿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安平为什么没再来?娘不怪你,你说实话。“婆婆坐在床边,关切而不容糊弄的问。

穗儿被婆婆这一眼看穿的询问给吓住了,忙说,“没有,婆婆,我没有。“

“你别怕,你想他是常情,哪有怀了孩子不想孩子他爹的呢?你若不想我才觉得你太狠毒了呢。。。他的事,我没告诉你,是怕你跟着上火,可是你这心思重得人都瘦了,我不得不和你说实话了。“婆婆直了直腰,好似打算开始讲很要紧的事情。

穗儿跟着紧张起来,难不成安平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安平没出什么事情,是他那个大哥又惹祸了,他爹一下子气病了,铺子里缺人,安平就走不开了。他大哥上次在赌局上欠了钱,让人家绑去差点儿剁了手,是我给出钱赎了回来,他们家感恩戴德。这种丑事丢人也是丢不起,好歹他爹和你公公是一个爷爷生的,都是杨家人,我也不能干看着,赎回来让他爹好好管教,也说了那钱让他还,就为了让他那大儿子长记性。就为着这点儿人情儿,安平啵儿都没打就同意替十年去和你相亲,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没想到这回他大哥又抽上大烟了。。。在烟馆吃喝嫖赌的赖账,让人给打了个半死,能不能缓过这口气儿来捡回条命都不知道呢,哎。。。“婆婆叹息道。

“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啊,你说他们家这破乱事儿比起我们十年的病是不是更让人难念?我总这样劝自己,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穗儿啊,你也别多想了,都是些不是你去担心就能顶用的事情,你现在就把孩子养好,别的什么都不要多想不要去管。“

“那,安平就一直待在绸缎铺子里掌柜了?那。。。“穗儿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娘知道你想问什么,娘也知道你开不了口问,我可没拦着他来,孩子下生了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留不留他宿下你自己决定。但是我可多说一句,穗儿你不能跟他走,他也不能进我这一房的‘门儿’,于情于理你们都不能见光,他迟早是要娶别人的,你可别犯傻。。。“婆婆恢复了她惯常的威严。

“婆婆,我懂,我男人是十年,我得和十年过下去。。。“穗儿听完婆婆说的这些,不但没有觉得难听,反而踏实了很多。

穗儿和婆婆的关系跟一对母女没有分别,甚至比穗儿和自己的亲娘还要亲密,所以婆婆如此直白的把话讲清楚,对穗儿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如母如友的信任,是一种相依为命的相互扶持。

一直到穗儿要临盆了,安平还是没能来看她,但穗儿却不再那么心慌了,毕竟这个孩子会带来一切新生。

十六  杨家有后了

十月里穗儿给杨家生了一个六斤七两的大小子,眉目之间像极了穗儿,谁看都稀罕的不行。

婆婆请了一个奶妈帮着穗儿带这个孩子,还给这杨家长孙起名儿添福,又去庙里捐钱还愿,供了灯,只等出了月子大办酒席。

杨家喜事连连的这一年里,似乎十年的病也有好转,说话吐字比从前清晰了些,也不再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玩儿了,多少能懂得点儿事儿了。老太太心里高兴的很,她觉得娶了穗儿进门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给杨家带来了福气。她更明白,就好像当初她给杨家生下十年她的地位就稳固了一样,穗儿有了添福以后,他们这一支在家族里就更旺了,她说话的分量更加作数,毕竟这么一门凋落的日子在她的一手操持下重新过得红火了。

再加上像安平他们家那样的乱子,她出手平了几次,现在杨家的族里长辈和男人们无人敢小瞧她们这没有掌家男人的一房。这对她为十年和穗儿的将来做的打算是非常有利的,要想以后十年和穗儿不被欺负,不是光光攒下银钱就行的。

等到满月酒那天,安平终于来了。

任满院子的宾客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安平无心吃喝,一心想着穗儿,悄悄来到挂着红布条儿的穗儿的院子。

一别数月,两人相互打量着,想念的话谁也说不出口。

“你瘦了。”见到满脸胡茬儿的安平,穗儿有点儿心疼,怕再看他自己会忍不住流泪,转过脸去看了一眼睡在摇篮里的孩子。

“孩子,挺好的啊?”安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么一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挺好的,你不看看他吗?”穗儿假装自己能控制住声音不颤抖。

“穗儿,你过得好吗?我一直都走不开,我。。。没有一天不惦记你和孩子啊。。。”安平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你疼不疼?遭了罪我都没能来看你。。。”

“嗯。。。你来看看孩子吧,以后你也不能常见他。。。”穗儿快速的用手背擦了一把脸,截住了眼泪,起身拉着安平去看孩子。

两人安静无语的看着熟睡的添福,什么都没说,好像都明白以后能像这样一起看着他们孩子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似的。

“穗儿,你不怨我吗?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来?”安平想抱抱穗儿,扳过穗儿的身子朝向自己。

“后来婆婆跟我说了你大哥的事儿,在她告诉我之前我的确非常焦心。可是我也想得明白,我不该太多替你操心,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么,既然有了,我就更不该再想太多你的事情了。”穗儿说的很平静,可分明两个人的心都在搅动。

“以后,以后。。。”穗儿咬牙狠心的想说更狠的话,话没出口自己先萎成了一把霜打了的秧子,抓扶着床帐堆坐了下去。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别说。。。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明白,你不想让我来我就不来。可我今天必须把话给你交代下:我要娶你,穗儿,我只娶你。这个孩子是十年的,我不会反悔,但是我要你,你等我。”安平从来没有如此笃定坚决的说过话,他想带穗儿走,他也知道这有多难。他必须把自家那一摊子安排妥当,还要有足够的能力给穗儿一个好日子,最要紧是要怎么想办法让老太太能遂了他的愿,这是最难的。

十七  挣扎的徒劳

“你大哥怎么样了?你。。。爹,怎么样了?”穗儿憋了好久的话还是问了,情绪已经缓了过来,望着安平关切的说。

安平没等到穗儿对于自己要娶她的宣示的表态,等来了这么两句关心,心里仍是热了一下,他也不忍心逼问穗儿的回答了,他知道一切都不能确定的时候让穗儿承诺答应也是没什么用的。等他真的能有办法带她走的时候,穗儿的答案才重要,眼下能多陪她一会儿何必又惹她烦恼。

“我爹好些了,能下床了,只是落下胸口疼的病根儿了;我大哥,他没死!我恨不得他死了干净呢!”安平低头发狠的说。

“安平你别这么说他,他活着总还是好事儿,若是真的死了,爹娘得多难过。。。”穗儿一情急,劝了这么一句。安平却听出了门道儿,“你叫了我爹娘?”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穗儿的眼睛,安平难得的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是说你爹娘。。。不然我得怎么叫呢?怎么论论这辈分叫法儿?”穗儿被安平看得不自在,起身去探摇篮,打算看看孩子掩饰自己的失言。

安平也起身跟过去,环抱住穗儿,轻声说“我就知道。。。”深深用力地闻着穗儿耳后的头发和衣领,贪婪又无奈,将自己的额发蹭了蹭穗儿的发髻,又说,“我得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来看你。。。”

“走吧,别被吃酒的那些亲戚看见了。”虽嘴上说着让他走,但穗儿并没有躲开安平这番“纠缠”。

放开了穗儿,仔细的看着穗儿的脸,安平觉得穗儿生了孩子容貌没有变化,做派反倒添了几分为娘的端庄从容,不似少女那般的羞怯怯了。

“我走了,你等着我。”安平听听院子里的动静,依依不舍的走了。

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家里的罗乱越发的难缠,他想娶穗儿的愿望也越发的困难重重,遥遥无期。

先是安平的大哥阳平还未痊愈就捱不住大烟瘾,跑出家门去又赊账抽大烟,家里为了让他戒烟早就不给他一文钱了,可是他四处赊账后惹得债主天天登门,闹得四邻不安。

抽大烟败坏钱财如流水是没办法的,每次家人把阳平绑回来又心疼他体虚孱弱,又舍不得狠心关着他了,就这样跑了抓回来,抓回来再跑,欠了账还钱,还了钱再欠。。。如此折腾,把爹娘气得不行。

一日阳平忽然就硬气起来,说,自己去赚钱回来,以后抽大烟用自己钱,再不用家里管,也不用被人看不上了。老爷子觉得好歹这阳平知道自己去赚钱了,怎么也是一个好事儿,若是真的能走正道儿,大烟能戒了更好,戒不掉也比现在什么都不干只祸祸钱的强。

谁知道阳平所说的赚钱生意是帮人夹带走私比烟土更高级的外国“白面”,人家说送到买家手里给他三成的分红儿,可是当他见到买家验货的时候,买家不认账偏说货不对,死活不给钱不说,更扣下了货。这下黑吃黑两边闹起来火并,最后衙门口儿抓人顶事儿,自然是没根儿没稍儿的阳平被扔进了大狱。

一说阳平出门做生意赚钱,可一个来月没音信,等再有消息就是别人带回来的口信儿,说是阳平死在了大狱里,让去收尸。

安平去了外县的衙门大狱,说是阳平毒瘾发作加上喝了几口凉水,就拉肚子拉死了,根本就没等到过堂,这一回是真的没有机会把人赎回来了。

更让人窝火的是,阳平被骗去做这个走私的生意前,从家里偷了他娘的首饰换了钱,连花费再加入股,全拿不回来了。

等办完了阳平的丧事,安平家基本被掏空了,日子陡然就成了穷日子了。

再后来不到半年,安平爹娘先后病死了,将家里最后的家当也都搭进去给二老治病了,为了办丧事,连绸缎铺子也抵了出去。两年不到安平从一个家道小康生活无忧的二少爷,变成了变卖了家产入不敷出的落魄孤儿了。

安平守着唯一剩下的一套小院儿,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再也没有心气儿去抢穗儿了,他不想让穗儿和他过这样的日子。

十八  天有不测风云

穗儿每天围着添福和十年两个孩子转,日子倒是充实欢乐,虽说安平来的少了,穗儿也并不埋怨,反而觉得安平这样消停可能是越来越清醒了,她希望安平去过正常的日子,娶个媳妇。她本不知道安平家的一串变故,每天忙着照顾添福还要陪着十年,根本无暇顾及安平的事情。直到某天听到陆妈和厨房里的厨娘声声叹息的说着安平家的闲话儿,这才知道原来安平遭了那样的难。

犹豫了再三,穗儿还是去跟婆婆唠起了安平的事儿,婆婆说这一回真的算是家破人亡,如何也添补不上了。还说,自己稍话儿给安平了,无论他想种地还是做点儿小生意,她都会帮他的,可是安平一直没给回话儿也没来。

这样的状况让穗儿更担心了,见又见不到,话都说不上,也不知道安平怎么样了。

日子照常一天天的过,一切都看起来不错,除了安平没有消息,杨家上下还算安稳。

又是一年开春儿的时候,三月的一天安平忽然来了,这次不是直奔着来找穗儿,而是急匆匆的拜见了老太太。

来不及说这些没见的日子里他是怎么过的,安平着急忙慌的说,他从东边回来,仗打得越来越近了,日本人很快就会打到这里的。他不放心这一家子上下孤儿寡母,请老太太早做打算。

老太太一时也没了主意,赶紧召集杨家各房家长商量怎么办。虽然听说在东边日本子已经闹了几年了,可是能打到自家家门口的情况是谁也没想到的。因为不知道这日本人到底是为什么来,更不知道怎么避免受害,商量了一晚上也没得出个妥当的办法。以前虽说闹过胡子土匪,可是真正的打仗谁也没经历过,应对起来没人能说得清该怎么做,能想到的祸害免不了是要抢夺钱粮,抓壮丁去做苦力,再就是女人孩子的安危。

最后总归是得出一条:各家各房收拾细软,往没开仗的地界投亲靠友,等仗打完了再回来。可是人都走了,地走不了,房走不了,还要不要留人来守着房子和管着那一片片赁出去的田地里的收成呢?谁也说不准怎么安排才是万全的,于是各家儿就都回去根据情况安排自家的事情了,安平留了下来,他本也无处可去,更担心这一院子的女人孩子,还有老太太和十年,哪有一个能让他忍心甩手离开的呢。

与安平这次重逢,完全不似从前那样儿背着人他偷偷摸摸的来,破天荒的不拒避讳,一家子从老太太到下人,再到穗儿和怀里的孩子,全都聚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安置。人人愁眉不展,都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都等着老太太拿主意。

婆婆决定全家一起往西边逃难,家里东西搬不走的都锁到一个院儿,能变卖的都换成钱,给家里的下人分一分,遣他们各自回家做打算。

转过天来打发了下人,剩下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老太太盘算着让十年帮着穗儿开始藏东西,把不敢全带在身上的金条地契首饰什么的,都埋到厨房的灶洞下边,想着哪天回来了再挖出来日子照常过,也不至于受穷。又喊安平去韩家村儿走一趟,快去快回给穗儿的娘家报个信儿,让他们也早作防备,既然知道了要打仗不能不给亲家提个醒儿,他们要是愿意的话一起跑也好,还能多些人帮忙照看这一家子的老小。

穗儿听说要让安平去自己娘家报信儿,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起来,她娘认得安平是那天相亲的人,十年才是自己男人的实情这回怕是瞒不住了。穗儿也明白在大灾大难面前,哪里还顾得上圆这个谎呢,全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才是要紧的。但心里还是难免猫抓狗挠一般的不落定,于是想去嘱咐安平几句,却被婆婆拦住了。

“穗儿你让安平快去吧,那事儿要是瞒不住也不必再瞒着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命要紧。再说安平也不傻,不会乱说话的,等你爹娘来了,我当面和他们说。”婆婆总是能看透穗儿的心思,喊住了打算拦着安平的穗儿。

十九  灾祸人难违

安平紧赶慢赶晚半晌儿的时候到了穗儿的娘家,毛豆来开门却不认识他,安平忙说要找亲家母,毛豆这才明白是姐姐婆家来的人。看来人急匆匆的像是有事儿,毛豆以为是穗儿出了什么事儿,赶忙带着安平上屋里去找爹娘。

一进屋穗儿她娘就认出来了,又惊又喜,“这不是姑爷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自己来的?穗儿没跟着回来?”

一听是姑爷,太爷爷连忙招呼安平坐,喊毛豆去叫大葵两口子来见姑爷。

安平却打断话头儿,说明自己来意:日本人马上要打过来了,杨家老太太决定往西边逃难去,不放心亲家让自己来给报信儿,叫太爷爷一家早作打算。

一番话把韩家上下都给说愣了,既震惊于要打仗的消息,还有安平这话里有话的感觉也让人觉得怪怪的,只是一时太过惊讶而品不出安平的话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在安平的提醒下,一家人缓过神儿来,商量怎么应对,再没有精神细想安平说的话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可毛豆却是留了心眼儿了: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个憨傻的,成亲那天为什么自己不来迎亲?既然是姑爷,为什么管杨家老太太不叫娘呢?

虽说自己有所猜疑,但是毛豆也懂得比起他送来的信儿,这点儿疑心根本不重要了,于是也没向爹娘和哥哥嫂子提,只等着爹娘做决定。

大葵和毛豆陪着安平吃些东西,太爷爷太奶奶老两口和大葵媳妇儿商量怎么打算。合计来合计去还是决定他们一家先不走:一是二粱没消息,若是他回来家里不能没人;二是今年刚置了几亩自己家的地,才种上的庄稼实在舍不得撂了;三是大葵媳妇儿也刚怀了孩子,没法儿跑。。。

太爷爷倒是让毛豆跟着安平一起去杨家,虽然毛豆年纪不大但还是能帮着干点儿活儿照应一下穗儿娘俩儿的,而且,毛豆跟着去将来或许比在家出路多,万一不幸发生点儿什么,还能给老韩家留一条根。

说起来简单,做这样的决定听起来都悲惨的很,毛豆哭得不行,他也明白没有时间让他拖延,凭他的聪明他懂得爹娘的权衡。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爹娘又给揣了一块钱,嘱咐他照顾好姐姐和外甥,要听亲家母的话,别添乱。

全家给毛豆和安平送出门口,哭都来不及哭就这么分别了,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毛豆啊,机灵点儿啊,等仗打完了就快回来。。。”看着毛豆一步三回头,太奶奶忍不住哭腔儿的喊。

杨家的牲口都拉出去换现钱了,安平没赶车来,此时趁着夜色两人走得飞快,一直都各自怀揣心事没有说什么话。走了一阵儿,毛豆从刚和父母兄长分别的情绪中缓过来一些了,想问问这位“姑爷”自己刚才心里的疑问,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安平却是精神紧张的多,并不是怕被毛豆询问,而是他在东边见过日本鬼子,知道厉害,非常担心鬼子会突然就来到这里,此时走夜路恨不得有双翅膀赶快飞回到杨家,飞回到穗儿她们母子身边。

两人也不敢走大道,要么在大道下边儿猫着走,要么就穿田间小路,幸亏他们是两个男人一起结伴儿,不然就走这个夜路也得把人吓个半死。

跌跌撞撞的走到天都见白了,终于回到了杨家大院儿,安平没敲门怕吓到里面的人,带着毛豆走了他有钥匙的小门儿。

听见声音老太太就在屋里拨亮了灯,问了一声“是安平回来了吗?”

“是我回来了,带着穗儿的小弟毛豆一起回来的。”安平紧走了几步到屋门口压着嗓子说。

“你们进来吧,我们都没睡,等着你们呢。”屋里老太太说了话。

进得屋来,安平有点儿吃惊老太太和穗儿都没睡,正坐在桌前等着他,十年和添福倒是睡得香甜。

一见毛豆,穗儿眼泪止不住就掉下来,起身迎过自己小弟弟抱头痛哭,又不敢出大声儿,怕吵醒了两个睡熟的人。安平将韩家情形大致讲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叫毛豆坐下说话儿,说以后这家就是咱们几个一起过了。

毛豆见过老太太鞠了个躬,眼泪汪汪的坐下发愣。

“咱们走之前就都在这一个院儿里,没事儿也不要出去了,我这心慌的很,从来没这么心慌过。。。”老太太接着说,“毛豆来了我也不瞒着你,那边睡着的一个是你姐夫一个是你外甥,你看看这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你们不回来我们根本不敢睡了。。。哎。。。”她打了个唉声,才一见面就给毛豆说了十年是他姐夫,显然此刻恐惧已经战胜了她的一切念头,甚至战胜了她二十多年隐瞒秘密的坚持毅力。

毛豆这才寻着看过去,也看不出那正睡着的姐夫有什么不妥,倒是勾起他一直纳闷儿的安平身份来了,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姐姐。

穗儿一脸平静,“等姐给你说这事儿,现在你先歇着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说完穗儿往门口走,打算去下屋起火热灶。

“姐我陪你去!”毛豆一刻没有迟疑就跟过来了,安平也想跟着,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叫他们姐俩儿说话去吧,你也歇歇,别跟着了。”

她和安平都明白,有些话还是穗儿自己去和毛豆说的妥当,心里也都打鼓这个小弟弟会怎么想,会不会闹起来,此时只能听凭穗儿去处治了。

“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说这安平是和你相亲的人,可是刚才为啥亲家婆婆说屋里睡着的是我姐夫?”一进厨房,毛豆迫不及待就问,“我憋了一晚上了,刚才在家他说他来报信儿的时候,我就纳闷儿他怎么叫亲家婆婆‘杨家老太太’,你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毛豆,姐是嫁过来第二天才知道嫁的不是安平,安平只是去替你姐夫相了亲的人而已。“穗儿说的异常平静,平静的好像说的不是在那个她哭得瘫软的日子里自己经历的事,”那屋里和孩子睡在一起的才是你姐夫,他叫十年,从小下生就是个憨儿,话也说不利落,走路也歪歪扭扭,脑子想事就像个孩子。。。“

“姐,那你不是被骗了吗?回门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毛豆呼得站直了身子,气鼓鼓的大声质问,“要是知道你被骗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来啊!难怪你那天上车前说不想回来!”毛豆转身要走,“你干什么去!你听我说!”穗儿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毛豆。

“姐!我不能饶了他们!你让我去!”毛豆挣着身子用力。

“你听我说完,你再想去我不拦着,先听我说完好不好?”穗儿没松手,带着哭腔儿却厉声的说。

毛豆不再用力挣,回头望着姐姐背对灶膛火光的脸,看不清穗儿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是他不曾见过的痛苦的样子,心里一阵疼,不忍再让姐姐难过,“你说吧,我听。”

“是他们家骗了我不假,因为十年的病见不得人,咱家爹娘又提出要相亲,所以不得已婆婆才让安平去当了替身;我和娘都满意了才答应的这门亲事,我满心以为嫁的是安平,当我知道不是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可是这事儿怪谁呢?爹娘是怕我吃亏才要相亲的,要是相亲那天不是安平去,我们看不上也就罢了,也不会答应,偏偏就是他。。。我嫁过来第二天婆婆就跟我实话实说了,让我自己决定是去是留,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回娘家就可以不回来了,聘礼她也不要我退。我当时傻了一般,不吃不喝只知道哭,天旋地转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回门的时候和爹娘说实话吧,要是爹娘同意退婚我就不回来了,要是爹娘不同意我就去跳崖不活着了,但是不论怎样爹娘和你们摊上这样的事情以后的日子怎么抬头?所以我也想过忍了吧,认命,起码能保全脸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杨家待我很好,日子也就那么过吧,何况就算是退了婚,我这嫁过人的女人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可是我又担心有一天这件事瞒不住的时候爹娘再倒下,大哥二哥再喊打喊杀的报复惹祸,那我就更对不住你们了,思来想去我是前后不是左右为难。直到那天回门,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让娘起了疑心,问我是不是姑爷痴傻的严重,是不是被骗婚了,说要是被骗她要去找媒人拼命。。。你说,我怎么敢告诉娘实话?那时候我就决定一辈子瞒着你们了。要不是这会儿日本人要打过来了,人命关天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告诉你这些的。毛豆啊,到了这一步,杨家骗了我这件事还要紧么?现在孩子我也生了,日子过得好好儿的,突然就要去逃难,你看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十年还不方便,要说逃命去,怎么走都是一步一难的。现在你来了我好歹心能定一些,这时候你还能计较婆家骗了我?这一家老小要想活命,往后就得靠你和安平了,别的事都不要紧了啊,毛豆。。。”穗儿一句一句的把心里话都说给了毛豆,说这些的时候,穗儿并未流泪,毛豆在姐姐脸上看到了另一种他没见过的神情,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姐姐不再是姐姐,她浑身散发着坚定决然,这股劲头儿让毛豆感觉害怕,可是又好像不是害怕。

“既然现在你都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其实,十年并不知道相亲的事儿,若是将来见到咱爹咱娘,你也不用提这事儿,省得让他们也跟着操心。我们眼下就把这一家老小带着找个安生地方过日子躲灾就行了,别的想不了那么多了。”穗儿语气越发的冷静,不容毛豆有任何反对。

“姐,你咋能摊上这样的事情啊。。。”毛豆有些哽咽,“行,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我照办就是了,我不能让你再多受苦。”

穗儿没有将添福实际是和安平生的这件事告诉毛豆,她怕这小弟弟一时受不得连续的刺激,再说,也实在没有让毛豆知道这层细节的必要,添福无论怎样也都是十年的孩子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呢?

姐弟两人端了些吃的往屋里去,打定主意对于刚才的谈话只字不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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